女作家正在重新定义好男人

什么样的男人才是一个好男人?不同时代、不同人群对此有着不同的评价标准。而当下女作家关于好男人的定义,已非仅仅对其社会地位的在意,而是细致入微到他们的家庭角色是否能得到他们伴侣的首肯。家庭是社会的最小单位,从一扇扇家门走出来的好男人汇聚成的社会力量,一定是积极向上的正能量。

不同时代对好男人的评价标准

1970年代后期,除了“重放的鲜花”在中国文坛次第绽放外,一批新老作家也纷纷推出题材丰富的新作。在纷繁多样的题材中,一段时间来被视作禁忌话题的爱情小说,尤其受到读者的关注。当时还是中学语文教师的刘心武,创作的两篇短篇小说在社会上引起很大的轰动。两篇小说分别为《班主任》和《爱情的位置》,后一篇,顾名思义,是一篇爱情小说。

今天读来颇显幼稚的《爱情的位置》,甫在著名文学杂志《十月》上发表,马上成了街头巷尾的热议话题,当时深受大家欢迎的媒体广播电台,一遍遍地播出刘心武的原作后尤嫌不够,还将其改编成了广播剧。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篇小说的轮廓依旧印刻在我的记忆中:知识分子家庭出生的工厂女工孟小羽,对敢于在公共汽车上主持公正的烙火烧的小伙子陆玉春产生了好感。两人开始交往以后,由于陆玉春家里有一个瘫痪在床的母亲,自己又在一家小饭铺上班,周围人质疑孟小羽爱上陆玉春是“鲜花插在了面团上”。但是,孟小羽没有因他人的说三道四而动摇,究其原因,是因为陆玉春有着孟小羽觉得非常正确的人生观以及强烈的上进心。她坚定地把自己心目中爱情的位置,留给了陆玉春。

什么样的男人才是一个好男人?刘心武用一篇小说留住了那个时代的公众认知,亦即他必须有着积极上进的三观。《爱情的位置》之后,类似的好男人时不时地出现在中国当代作家创作的文学作品中有关爱情的章节里。

“我愿意是急流,是山里的小河,在崎岖的路上、岩石上经过……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中,快乐地游来游去。”朗诵着裴多菲的爱情诗而相爱的傅家杰和陆文婷,是谌容的著名小说《人到中年》里的男女主角。结婚后,一个工程师一个眼科医生的这对夫妻,被困顿在琐碎的日常生活中,谌容的笔触也不再关心他们的爱情,而是着力于再现那时的知识分子如何在困境中依然执着于理想和信念。也就是说,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的文学作品肯定起恋爱和婚姻中的男人时,几乎停留在了形而上的评价,至于“陆文婷”认为“傅家杰”是个好丈夫的个体感受,鲜少出现。特别是,随着社会的发展、时代的进步,《人到中年》中傅家杰与陆文婷遇到过的困局已不复存在,但作家们为作品中的人物设计爱情故事,依然总是让女性在意男性的社会地位,而忽略了表现爱情或婚姻中的“这一个”女人为什么觉得“这一个”男人是个好男人。

好男人的标准正在被当下女性刷新

浙江籍作家朱个,在2023年第一期《收获》文学杂志上发表的中篇小说《迷羊》,情节并不复杂:彼此一见钟情的钟宝信和李先农的婚姻已经相安无事地走过了20多年。这天早晨,出门以后应该去证券公司上班的钟宝信告了假,按照本地APP上一条吃喝玩乐的帖子,驱车来到了郊外,去看一条河。年过40岁的女人很难心血来潮地干一件事,工作日钟宝信不去上班而跑到郊外想要找到记忆中的一条河,是因为头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样将一碟削了皮的苹果放到丈夫李先农的电脑边时,顺便一瞄显示屏看见了李先农与女学生之间的对话。学生说老师“先农老师好幽默鸭,真可爱”,老师回复了三个大笑的表情,学生便又接着说:“又伟大又可爱”。虽只三言两语,看得钟宝信心里搁不住了,转天就班也不上开车去郊外找起了一条河。与钟宝信朝夕相处了20余年,妻子的异常李先农岂能觉察不出来?但钟宝信就是不接李先农的电话。这以后,踏着泥泞的土路寻找那条河以及在缓缓流淌着的河水边遥望远处的钟宝信,再也没有听到曾经特意设置的李先农来电铃声,她得以从容地回忆与李先农相识、结婚以及婚后相处的20多年里的点点滴滴。

《迷羊》吸引着读者与作者一起思考,什么样的男人才称得上是好丈夫?

在钟宝信的回忆中,

李先农能包容所有状态下的她,总是笑眯眯的;他虽然热爱自己的大学教职,却从不借助职业争名夺利;他不以爱的名义规训妻子,而是会在认同钟宝信的选择后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因此钟宝信在复盘之后慢慢确认,李先农就是最适合自己的好男人。

“如果李先农再来电话,她会用愉快的声音去接听”,小说快要结尾时朱个让钟宝信表的这个态,与其说是钟宝信向婚姻认了错,不如说是朱个水到渠成地定义了一个好男人。由此,我意识到女作家已从仅关注男人的社会地位转而留心起“他”的家庭角色是否合格:“钟宝信从来不否认,她对李先农怀着推崇,在长久的相处里,她一点点把推崇内化,一点点剥开外皮,一点点接近对方的真实”,将朱个为追求艺术性而说得曲里拐弯的这句话再直截了当地说一遍,就是钟宝信越来越觉得,只是大学副教授的李先农、热爱职业的李先农、体察妻子的李先农,实在是自己的最佳婚姻伴侣。

不再是叱咤商界的成功人士,不再是游刃有余的政坛豪杰,不再是著作等身的文人学者,不再是假装退隐山林的亿万富翁,钟宝信决定一辈子跟他在一起的李先农,就是好男人——我以为那只是朱个一个人的想法,但青岛作家艾玛的新作《观相山》告诉我,好男人的标准正在被当下女性刷新。

“卲瑾买好啤酒,在海边看了一会儿海鸥,回家就比平常晚了点。”《观相山》的开场白,除了向读者介绍了小说的女主角叫卲瑾外,也带出了卲瑾眼下的状态:好整以暇。是的,已到中年的卲瑾已被岁月打磨成一个“勉力做到绝不和周围任何一个人发生口角,不抱怨谁,也不说谁的半点不是。在家庭生活里,信任对方,又不过分依赖对方,一点点开心的事,就能令自己十分快乐”的可爱女人。这样一个好女人,年轻时曾经为爱奋不顾身过,因而日子被自己过得那么左支右绌的。是谁把那个为爱痴狂的卲瑾变成了现在这个自立、乐观、善解人意的好女人?是艾玛塑造的那个名叫范松波的男人。

不得已,卲瑾嫁给了愿意接受她的范松波。原以为范松波只是帮助自己渡过难关的临时搭档,可卲瑾没有想到,与范松波在一起的时间越久,越让她确认,自己遇到了一个好男人。

一个在中学教数学的老师,一个总是让妻子觉得家庭用度不够充足的丈夫,凭什么被卲瑾贴上了好男人的标签?“每天忙着工作、忙着赚钱养家糊口,一个为生活疲于奔命的人,还能葆有一点理想主义的品质,和对他人的温柔之情……”貌似一事无成的男人,成了艾玛笔下的好男人。

让艾玛的范松波和朱个的李先农并肩而立,我们看到,当下女作家关于好男人的定义,已从《爱情的位置》和《人到中年》的大而化之,细致入微到他们的家庭角色是否能得到他们伴侣的首肯。《迷羊》和《观相山》都是虚构之作,但是,没有一篇小说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也就是说,朱个和艾玛定义的好男人,一定有生活基础。那么,从社会地位是否高大上转到家庭角色是否妥帖来定义何为好男人,是否一种倒退?不。家庭是社会的最小单位,从一扇扇家门走出来的好男人汇聚成的社会力量,一定是积极向上的正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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