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红扑扑的核桃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岁月对每个人都是毫不留情的，娘九十的脸照样被它无情的大手扒成九九八十一道沟沟坎坎，俨然一个皱皱核桃。

  “我拽不住岁月的大手，我能不能改变核桃的颜色呢？”女人望着娘的核桃脸出神地想。

      实验了一段时间后，女人发现她需要斗得不仅有岁月的大手，还有老小孩的脑回路。当然，女人的脑洞足够对付老小孩的脑回路。

　　女人用她纤细的手把烧饼撕开，揭出烧饼夹层的软瓤放到面前的小塑料袋子里。揭完整层的软瓤，她又一点点抠下残留在酥皮上的细小的软瓤，照样放在小塑料袋子里。邻桌的客人看着她，投过来异样的眼神。

　　她不觉得尴尬，她脸上带着笑。

    那天母亲看她吃当地最有名的小吃“烧饼老豆腐”馋得直流口水，她说，娘，您也尝尝。老娘摇摇头说，娘的牙快掉光了，哪咬得动烧饼？不配烧饼，喝豆腐脑有啥意思？不尝！

    从那天开始，每次她来喝豆腐，都要两份豆腐两个烧饼，两个烧饼的软瓤带回去给娘吃，两个烧饼的硬皮她吃。

    揭干净两个烧饼的内瓤后，她把塑料袋的封口系严。她又把另一份豆腐脑里的卤蛋用勺子一点点捣碎，盖上盖子。做好这一切，她才拿起萝筐里的烧饼皮放进嘴里，烧饼皮越发硬了。她想像着母亲吃软瓤喝豆腐脑解馋的样子，她因撕咬硬皮而变形的脸上，两个酒窝在变深。

    又一个明媚的早晨。透过玻璃窗侵入厨房的阳光照在一个有酒窝的笑脸上。

      她想起几天前中午的一幕。她把炖得稀烂的肉炖冬瓜放到娘的面前。娘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馒头，就是不动碗里的菜。“娘，怎么干吃馒头不吃菜？”女人问。“就是不想吃菜！”娘的核桃脸像铁面无私的包公。“给您盛了菜再不吃，我就倒掉了！”女人故意板起脸说。她知道娘一贯节俭。没想到老小孩竟平静地说，倒掉好了。

      之后几天其它的菜惨遭同样的命运。

      娘的用餐习惯是早餐炝锅面条或面棋，午餐吃包子，晚餐牛奶泡蛋糕，这一天不吃蔬菜怎么行呢？没有办法，女人在早餐上打起了主意。

      她先把西红柿放在火上转着烤，西红柿的皮呲拉裂开，她关了火，轻松地揭掉了西红柿的皮，然后把西红柿切成碎丁；她又拿出两根丝瓜，用去皮刀轻轻刮去丝瓜皮，把丝瓜肉也切成碎丁；她又把一个紫圆葱扒皮，切丁；最后，她把半碗虾仁剁成泥状。起锅烧油后，她把圆葱姜末放在锅里爆香，然后放入西红柿炒成西红柿酱，再放入丝瓜丁。翻炒一会儿后，她放入两把面棋，开锅后又打入两个鸡蛋，又放入虾泥，最后撒上一点香菜碎和蒜末，滴入几滴香油。看着锅里红红绿绿的菜、面棋、虾泥和鸡蛋的胶着状态，女人得意地笑了。

      老小孩的捣子一个接一个，蔬菜问题没咒念了，又拒绝吃任何水果，捣成泥说不好吃，喝果汁说冰炸凉。

    女人又开始绞尽脑汁。她一拍脑袋，计上心来。

    女人拿出一把红枣在空气炸锅里烤出糊枣香，然后一个苹果切片，一个鸭梨切片，一个桔子分瓣……女人一声令下，这些水果一族纷纷跳入养生壶里，像多姿多彩的小鱼在养生壶里游来游去。它们游到尽兴的时候，红色蝌蚪似的枸杞被女人优雅地撒到壶里。不一会儿它们香甜的体液把壶里的水染成漂亮的酱紫色。女人把水果茶倒到一个精致的水晶杯里，用嘴吹一吹，递给娘。一个上午，娘边饮着晶莹剔透的水果茶边欣赏着古装戏曲。娘不由得喜上眉梢，女人也喜上眉梢。恍惚间女人似乎看到娘的脸开始变成红红的大苹果。

    “娘，以后，晚餐我们俩一人加一碗养生粥吧。”女人提议。“这些年我都只喝奶，我不喝粥！就不喝！”娘一如既往地耍小孩脾气。“娘，我最近老头晕，医生说我是缺营养了，让我晚上喝点米糊，可是我一个人也不值当做呀。要不您陪我喝点吧？”娘一听说闺女头晕了，忙说：“娘喝，娘不喝也头晕。”

      于是，大米、小米、红豆、黑米、燕麦、薏米仁、核桃、花生、枸杞、大枣、南瓜丁等等粗粮坚果水果三族都到料理机里开会了。它们开会的气氛很融洽，融洽到融为一体。每晚一碗香喷喷的养生粥，娘的面色越发红润了。

      “哎吆——，小伙子，你轻点儿！这不是花钱买罪受吗！”小区足疗店里，娘冲足疗师傅喊。 

    “娘，忍着点，做做足疗促进血液循环。”女人右手举着手机，左手轻轻拍拍娘的核桃脸。

      那天女人对娘说，娘，我带你去做足疗吧，做做足疗你会变年轻。娘头摇成拨浪鼓，我才不去，我害怕，我怕疼。女人说，我拿手机给你看戏怎么样？看着戏你就不觉着疼了。嗯嗯，看戏好。娘像个孩子拍起手。女人举手机的手酸疼酸疼，但娘沉醉于戏曲的核桃脸立马治愈了她手的酸疼。

      “娘，我给你买了最好的阿胶口服液，你每餐喝一支哈。”女人边换鞋边对娘说。

    “我没病，我不吃药，我怕苦。”娘又摇拨浪鼓。

    “娘，这不是治病的药，是滋补品，你吃了脸会变得红扑扑的。你怕难喝，每次给你吃一块冰糖好不好？”女人重拾哄老小孩的伎俩。

      一听吃糖，娘脸上乐开了花。

      “您的气色真好，红扑扑的，哪像九十多的人呢。”见过娘的人都这样说。

      一天，人们在女人的朋友圈里，看到女人写的一篇文章。文章的开头写到：“七个月匆匆赶往世间的我，被接生婆拉出娘那个最贵的房子不久，就被娘误判为死亡并差人抱到野外的乱坟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