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

忘川河河水清清，水声潺潺。

忘川河上有座奈何桥，过了这奈何桥，便是我孟婆的地盘。

我叫孟婆，是个没有记忆的人，我说的记忆是指我自己，我不记得任何关于自己的记忆。我只知道我姓孟，而且是个上了年纪的年迈老太太。

这还都是阎王告诉我的，阎王曾经告诉我，孟婆，你那儿也不能去，就只能呆在这孟婆亭，好好煮你的孟婆汤。

我问阎王，怎么这么奇怪？

阎王说，什么东西奇怪？

我说，为什么我呆的地方要叫孟婆亭？我煮的汤要叫孟婆汤？它们就不能叫其它名字吗？

阎王奇怪地看着我，问，你想叫它们什么名字？

我想了想，说，比如叫阎王亭、阎王汤！

“放肆！”阎王被气得不行，于是罚我在孟婆亭闭门思过三天。

那三天我是不用煮汤的，而奈何桥上也从来没有经过一个人。

阎王命我不能通过孟婆亭向外看一眼，不然还会有更厉害的惩罚，于是那三天里我总是闭着眼睛在孟婆亭里打坐，就像世间的佛陀一样闭目修行，我想起世间有一个叫达摩的和尚，他曾一苇渡江，在少林的后山面壁九年，一动不动，最后于石壁上留下他凹陷的影子。

我想我真是万万达不到这等修为的废物，在思过的三天里，我一直心浮气躁、心猿意马，好不容易静下来是因为我爱上了倾听忘川河那潺潺的流水声音，忘川河的流水常常给我一种“此心安处是吾乡”的感觉，让我心生安宁、心生窃喜，我也不知道我在窃喜什么，我只知道我在阎王的惩罚中找到了乐趣。

于是很快三天惩罚过去，我就开始我的工作了，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煮孟婆汤，从早晨一直到晚上，要不停地煮，不能间断，等到那些投胎的人过了奈何桥，就要到我这里要一碗汤，最后再回望一眼身后的奈何桥，猛地喝下去，忘却前尘，安心投胎。

我曾经问阎王，我说我能不能尝尝这孟婆汤的味道？

阎王沉默很久，才喃喃说道，孟婆啊，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记得自己的记忆了吗？

为什么？我问。

那是因为你从前尝过自己煮的孟婆汤……

“什么！”听完这话我蒙了。

“所以以后不要再尝了，这件事我一直在帮你瞒着！”阎王这话说得苦口婆心、语重心长。

“哦，我知道了，谢谢阎王！”我终于不再说话。

阎王后来一直叮嘱我，地府有地府的规矩，千万不要去坏了地府的规矩，比如私自品尝孟婆汤……

阎王说这话的时候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弧度，好像是刻意想去强忍住一样，但即使这样，这点还是被我发现了。

于是我忍不住问阎王：“是不是我偷偷品尝孟婆汤的时候被你看到了，有那么好笑吗？”

阎王一听这话，终于憋不住呵呵笑起来：“啊……哈哈……是啊，我当时拦你已经来不及了……哈哈……”

我感觉阎王笑起来像个傻帽，一点都不像个阎王的样子，虽然他的胡子也白了，是个老头子了，但是一点都不严肃。

“那我那时候是不是很年轻，像个小姑娘？”我问阎王。

“啊，是是是，特别毛躁的小姑娘”

“那你当时肯定也是个特别毛躁的小伙子！”我针锋相对。

“咳咳！你看你，孟婆，你又放肆了！”听到这话，阎王突然表情严肃起来，果然，阎王老头严肃起来还是比较严肃的。

这次谈话终于让我明白为什么不记得关于自己的一切了，原来是我曾经偷尝过孟婆汤。

不过我也知道，偷尝孟婆汤是地府大罪，按理说，我应该会被强行投胎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却安然无恙，一直从年轻活到了老太太。

其实关于这些，我有时候也懒得探究，我的工作其实不累，就是煮煮汤，盛盛汤，说无聊也挺无聊的。

幸好会遇到那些问我要汤的人，他们在喝我煮的汤之前一般都会跟我说很多话，比如尚在人间的年迈父母没人照顾，比如抱着遗憾死不瞑目，比如前世作恶现在反悔……当然最多的还是那些双双殉情后的痴男怨女，他们在过了奈何桥后经常会在我这里难分难舍，话别时更是哭得死去活来，他们的故事一度让我落泪，听得我这个年迈老太太唏嘘不已……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是我最不无聊的时候，而是我感情最丰富的时候，我会以一个老者的身份安慰他们，叫他们不要伤心不要绝望。

“你们看到那边的三生石了吗”说罢我指了指忘川河岸边那久久伫立的三生石，继续说道：“不要怕，孩子，你们的缘分注定是要有三生三世的，放心去投胎吧，下一世你们总会修成正果的……”

他们大多数听完我的话都很安静，然后会默默朝我鞠个躬，拜一拜，喝下我盛好的孟婆汤，然后安心去投胎。

也有不安分的，死活不喝汤，需要阴差帮助才能安心投胎，也有因此投错胎的。我就遇到过一个，这个人特别倒霉，他的前世和前前世都是因为爱上一个不爱他的人而痛苦不已，于是来投胎的时候就死活不喝孟婆汤，生怕自己下一世再也遇不到那女孩。

于是我叫来阴差，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孟婆汤灌入他的嘴内，但是不灌还好，这一灌，把他灌激动了，整个人像疯了一样，导致投胎时候投错道，据说是错投了畜生道，成了一头猪。

这件事一度让我非常自责，这么痴情的人，竟然投成了猪，想必也是一头痴情的猪吧。

这一年的年终，我因为这件事而考核不通过，需要继续留在孟婆亭煮汤，听阎王说，我已经在这煮了上千年的汤了，每次都是需要调动工作的时候考核不通过，不知道为什么。

阎王曾告诉我，地府每一百年是可以调动一次工作的，只要当年考核合格就行。

我问阎王，我这工作是不是也可以调了？

阎王只是支支吾吾地回答：“是……是……”

但是紧接着他又吞吞吐吐说道：“孟婆，你……你真想……离我远点吗？”

“什么？不不，阎王，我只是感觉天天煮汤有点无聊，想体验下新鲜的工作！”我笑嘻嘻道：“不过，我还是挺喜欢这工作的！”

听我说这话，阎王突然就笑了，笑得像个傻帽一样。

不过我也的确很喜欢这份工作，再干一千年我觉得也行。

这一年地府来了一个邪祟，神通非常广大，把地府搅得天翻地覆，后来还是天庭来人把它收拾了，地府才恢复平静。

但是奈何桥却因此毁了，整修奈何桥的日子里是我最无聊的状态，我哪儿也不能去，但是又什么做不了，于是只能每天坐在孟婆亭听忘川河的潺潺水声，这一听便听了三年。

奈何桥一修就是三年，由于没有奈何桥，我和阎王三年没有见面，我有时候就在想，阎王其实待我挺好的，要不是他帮我瞒了偷尝孟婆汤的事我早就完了，想到这我又想起来阎王嘴角那经常出现的好看弧度，起码在我这个老太太看来，它是好看的。

奈何桥修好的那天需要举行剪彩仪式，按理说应该由阎王来的，但是来的却是个代理阎王，据说快要转正了。

“阎王呢？他去哪儿了？”我跨过奈何桥，去对岸找到阎王的跟班小寒。

“他……他三年前就被天庭……剥夺了阎王之位……因为……因为隐瞒包庇孟寒大人您！”

“什么？我不就偷尝一次孟婆汤吗？”

“九次了……其实……”小寒颤颤巍巍，面露难色：“孟寒大人你这一千年总共偷尝了……九次孟婆汤”

小寒后来告诉我，阎王一千年前就喜欢我了，这次更是因为喜欢我而主动揽下了所有罪责，估计生生世世要被幽禁在天庭了。

我一时怅然，突然间好像想起了什么，我想起了我的名字原来叫孟寒，想起了一千年前，有个少年追着我，一遍遍喊我：“小寒、小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