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段录音:维德布星 | 酒樽与书卷的对话
他们如两尊神明,又或者
两樽金光剔透的酒杯,就那么坐在亭里
紫色的响尾蛇如瀑布垂流于亭檐,
在晚霞的反射下,发出的沙沙声
如香雾弥漫在我们涂抹了脂粉的脸颊。
这个高雅斯文的诗人之族,他们
的奴婢为我们沐浴更衣,穿上这素雅的云裳。
他们,亭子里那两位抚琴聆听
宇宙太虚之音的维德布人,一袭蓝衣
如两条被光明之网网住的魔鬼鱼,
又分解成汪洋,淹没了我们思维的平原,
擂醒了信仰神庙里亿兆香烛的饥肠。
十个方向汇聚此地,东南西北,
四方的风神,驾着金象牙制的翼车
沿着花苑里的石砖小径;天上地下
的精灵,迷醉地爬进,或掉进了酒杯
溺死又复活在了浑浊的米酒里;
过去与未来,生与死,在维德布密仪中
皆和谐共存于这群诗贤脑髓之谷的深处。
他们是生活的主人。我们步入幽亭
坐下,静听那受困弦中的海豚
的鸣啼。水族的高音,划破空气
割伤了花苑的墙壁,又天才又无意
画下了隽永的山水壁画。
哦,多么不可思议,我们正欲开口,
那位鹤发童颜的老者
便紧握着木琴之马的缰绳,声如高山流水,
他高吟道:
“呜呼生!在死的高处!见天上鹤
如羽箭坠落,便是从高处生流向低处死的道理!”
世界,或说世界即只是维德布人的棋盘,
一套完整而独立遗世的宇宙观。
那里所见所闻之物,无不是
不可见不可闻之物的镜子,在那紫霞下
花苑池塘里龙鸣如玉碎的点钟,
一架神秘的水车正缓缓推动着这颗行星的卫星:
喂它干草,喂它食料。
“仰头望向娥斯娜,月亮的真名……
雾霭缭绕,遮不住她那死鱼似的眼珠。
她也终将坠落,从高处生流向低处死……”
另一边,那位正沉醉于书法的维德布人
咏出了一行绝句……催开花苞富有哲理
我们开始激动如沸泉,我们看到了被理解的可能……
鹰眼里的一道火之门槛……正静待我们越过,我们要开口,我们要——
“诗!无处不在!无穷无尽!——
多如池边石,多如苑中草,多如天上星,
又——多如那永不流尽的
语言之河里的金沙!……”
永远无法拾取的智慧……令人啧啧称奇,
这是一个与神明比邻而居的种族啊……
我们,又听到池里,门环叩击声般蛟龙的长啸,
树上一对倦鸟,正对着火烧云中的太阳与太阴
瞪眼盯着天边这两颗大且倦的眼球。
禽兽和着琴声漫游于草木假山的阴影中……
“智者,得见你们,我们终于可得解脱,
我们终于可得拯救!”
“丑陋之雪,遮盖不了朴素的大地,
那邪恶的黑雪,善良的绿地,
火炬,永远活在义人手中,每逢黑雪之世,
便拿起融化雪的鬼面具……”
“智者啊,你们的话语中充满
百步穿杨的眼力。你们定能解答我们的疑惑,理解我们。”
“青蛙吞了龙,也依旧是青蛙,
龙吞了蛇,也不会就此褪去角与四肢。”
“维德布密仪的习得者啊,拯救我们,拯救我们!”
“我的书法超然!我在寻觅知音……”
“我们也是!我们在寻求被听见,被看见,
攀上那心之壁垒瞧见我们心中的明月!”
“月华与阳光并肩漫步,光临我的小苑
愿万物都能与我小酌一杯,再乘歌而回。”
“噢我死去的麟儿,我复活的麟儿!……”
维德布的智慧,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
维德布的智慧,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
维德布的智慧!……
不知何时,他们已停止了随兴而歌……
独剩……我们的独语、乞求、抽泣。
池龙停止了鸣啸……谁……离枝飞……
墙角的四盏金灯闪烁其辞,
我们,又再次沦为了张嘴的哑巴……
酒解人愁……我们听到了一股清凉
又解暑的水流,我们循声望去,
竟来自那书法里一斗大的“川”字……
我们定睛看着,那字竟如水纹流动……
噢,这颗星球真正的主人
终于露出了真容……
离开了那两具血肉的宅邸,显露真躯……
语言与文字,一种不可名状、
粘稠、美妙又令人作呕的寄生生命……
它们赋予野人以文明之门的钥匙,
又在它们入门后,奴役它们以口头笔头。
我们想起了一件像独饮茶一般
寂寞温凉的事……
(又像马厩里的马儿空虚地咀嚼空气……
我们刚才到底在与谁对话……
语言与文字铺设了无数岔路,
而维德布人从中择其一表达自我……
看似意志自由且道路无限
但终究无法选择道路外的道路。
循着既定路线前进的表达者,
表达出来的还是他们想表达的吗?
伴着你脑中的齿轮声,你,还是你吗?……)
录音的最后:
……每个人……都是被关在玻璃棺里的活死人……人人眼看他人口动,耳边却无声……不存在自我表达,也就不存在交流,理解彼此是个无人甘愿戳穿的谎言。或许,我们也在对这颗星球短暂的拜访中感染了这两种“鱼虱”,失去了舌头………而在这个水晶鱼缸般的纯净太空中,语言还将熬死无数水族,文字……你则将比生死本身还要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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