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研读》158：越王勾践世家（三）
越王勾践世家（三）
越王无疆时期，越军兴师北伐齐国，西伐楚国，和中原大国争夺霸主地位。在楚威王时，越军北伐齐国，齐威王派使者劝说越王停止攻齐，信中写道：
“如果越国不攻打楚国，那么从大处说不能称王，从小处说不能称霸。我们估计越国不进攻楚国的原因，是因为得不到三晋国家中邻近的韩国和魏国的支持。韩、魏本来就不敢攻打楚国，因为如果韩国进攻楚国，它的军队马上就会覆灭，将领会被杀，随后邻近的叶县和阳翟县将面临危险；魏国如果攻打楚国也是如此，同样会覆军亡将，之后陈国和上蔡都不能安定。所以韩、魏侍奉越国，才不至于覆军灭将，他们的汗马功劳也就不会显现，您为什么这样重视得到韩、魏的支持呢？”
越王说：“我所要求韩魏的，并非是他们与楚军短兵相接争斗，何况是出兵攻城围邑呢？我希望魏军聚集在大梁城下，齐军加紧在南阳县、莒县练兵，聚结在常县、郯县边界，那么方城以外的楚军就不敢再南下，淮、泗之间的楚军不再敢向东，商县、於县、析县、郦县、宗胡县等地区，即中原通道西部地区的楚军不足以防备秦国，江南、泗上的楚军不足以抵御越国。那样，齐、秦、韩、魏四国就可以实现侵占楚国的愿望，这样一来，韩、魏不用作战就能扩大疆土，不用耕种就能收获。但是现在，韩魏却都不这样做，而是在黄河、华山之间互相攻伐，从而被齐国和秦国利用。我所期待的韩魏这样失策，怎么能依靠他们称王呢！”
齐国使者叹息说道：“越国没有灭亡就已经很侥幸了！我不看重使用智谋，因为那些智谋就好像眼睛一样，虽然能见到毫毛却见不到睫毛。现在君王既然知道韩魏失策，却不知道自己的过错，这就好是说自己的眼睛。君王所期望韩魏做的，并非是要他们出兵立下汗马功劳，也并非是与韩、魏联合，而是让他们分散楚军的兵力。现在，楚军兵力已经分散了，何必再有求于韩魏呢？”
越王问：“那应当怎么办呢？”使者回答说：“楚国三名大夫已分别率领军队出击了，他们向北包围了曲沃、於中，一直到达无假关，战线长达三千七百里；景翠的军队聚结到北部的鲁国、齐国、南阳，兵力还有比这更分散的吗？况且君王所期盼的就是晋、楚争斗；如果晋、楚不斗，越国就不出兵，这就是只知道两个五却不知十了。在这个时机，越国还不攻打楚国，我据此判断越王是从大处说不想称王，从小处说不想称霸。再者说，仇县、庞县、长沙县是楚国盛产粮食的地区，竟泽陵是楚国盛产木材的地区，如果越国出兵打通无假关，这四个地方将不能再向郢都进献粮食和木材了。我听说过，图谋称王却不能称王，次一些的结果是也能称霸。然而如果连称霸也不能做到，王道也就彻底丧失了。所以齐王恳望您转而攻打楚国。”
越军果然转而进攻楚国，楚威王出兵反击，大败越军，杀掉无疆，攻占原来吴国的土地，趁势一直进攻到浙江，向北在徐州击败齐军。越国从此后分崩离析，各位公子争相继位，有的自立为王，有的自立为君，从长江以南起直到滨海很多小国，都臣服于楚国。
以后经历七世，越国传位到闽君摇，摇跟随诸侯出兵灭秦。汉高帝刘邦任命摇为越王，以便继承越王的祭祀。东越和闽君都是他们的后代。
范蠡跟随越王勾践苦心劳力，和勾践深谋二十多年，终于灭掉吴国，洗雪会稽之耻，然后北渡淮河和齐、晋称雄，号令中原诸侯，尊奉周室。勾践称霸后，任命范蠡为上将军。越军返回后，范蠡自认为大名之下难以久居，他观察勾践这人可以同患难，不能同富贵，就写下一书信向勾践辞行。
他见到勾践说：“臣我听说大王每天都在担忧臣下劳苦，主辱臣死。当年大王受辱于会稽，我只所以不死，就为了今天灭吴。现在既然已经洗雪耻辱，臣请求执行会稽之诛。”
勾践说：“孤想和你平分越国，你如果不答应，我马上问罪于你。”范蠡说：“大王下命令吧，臣我坚决服从。”话虽这样说，但范蠡却暗中装上家中所有的轻宝珠玉，和他的手下亲信沿海路逃走。勾践只好名义上把会稽山封给范蠡作为俸邑。
范蠡沿海路乘船达到齐国，他改名易姓，自称为鸱夷子皮。他在海边耕种，劳身苦力，父子经营产业。不几年之后，他家中财富多达十万。齐君听说后，任命他为国相。范蠡喟然长叹说：“发家致富能够积累致千金，出仕为官能到卿相，这是布衣百姓的极限了。长期顶着这样的尊名不吉祥。”
范蠡送回齐国相印，把家财赠送给亲朋好友和众乡亲，只留下一些贵重宝物，悄悄地离开，他到达陶地后定居下来。因为范蠡认为陶地是天下中心，交通便利，可以放心做生意，他自称陶朱公。他们父子从事耕种畜牧，瞅准机会买进卖出，经常获得十分之一的利润。几年之后，他家的财富积累到百万以上，天下人都尊称他为陶朱公。
陶朱公生下一个小儿子。小儿子刚刚长大成人，陶朱公的二儿子杀人犯法，被囚禁到楚国。陶朱公说：“杀人顶命，这是理所应当，但我却听说千金之子不死于市。”陶朱公计划派小儿子前往探望营救，把一千镒黄金装在褐色器皿中，整整拉满了一牛车。
陶朱公本想派小儿子前往，但他的长子坚决要去，陶朱公不听。他的长子说：“家中的长子叫做家督。现在我弟弟犯罪，大人不派我去，却派小弟弟前往，只能说明我很不成器。”说完马上就要自杀。
陶朱公的妻子说：“现在派小儿子去，也不一定能够救下二儿子，却会白白让大儿子送命，这是何苦呢？”陶朱公迫不得已，只好派长子前往。
陶朱公在长子临行前，写下一封书信送给他原来的好友庄生，并l叮嘱说：“你来到楚国后，一定要把千金送到庄生家，然后全权听从他安排，千万不要与他发生争执。”长子临行时，暗中再携带几百镒黄金以防万一。
陶朱公的长子到达楚国后，看见庄生家住在楚国都城的外城，要拨开杂草才能到达家门，屋舍的条件十分贫寒。长子打开信后，按照父亲嘱托去做，向庄生献上黄金。庄生说：“你现在就马上离开，千万不要留在此地！等你弟弟获释后，也不要其中问原因。”长子离开后，却悄悄留在楚国，把自己携带的黄金送给了楚国管事的大官。
庄生虽然家贫居住在城外，但在楚国却以清廉耿直闻名，从楚王以下都把他当作老师尊奉。陶朱公送去黄金，他并不是想私吞，而是想等事成之后再归还给陶朱公，以表示讲究信用。黄金送来后，他对妻子说：“这是陶朱公的钱财，以后要如数奉还，但哪一天归还却不得而知。这就好象是不知道自己哪天生病一样，所以千万不要动用。”但陶朱公的长子不明白庄生的想法，认为这些黄金送给庄生起不了什么作用。
庄生入宫去面见楚王，他说道：“我发现近期天上的星宿移动很不寻常，恐怕对楚国有害。”楚王很信任庄生，就问：“那怎么办？”庄生说：“实行仁义道德就能免除灾难。”楚王说：“您不用再多说了，我马上照办。”
楚王派使者查封贮藏钱财的仓库。楚国的高官吃惊地对陶朱公的长子说：“楚王马上就要实行大赦了。”长子问：“这事是怎么知道的呢？”高官说：“每当楚王大赦时，都要先查封贮藏钱财的仓库，昨晚楚王已派使者开始查封了。”
陶朱公的长子认为既然楚国大赦，他的弟弟自然就可以获释了，那一千镒黄金等于白白送给了庄生，就马上去见庄生。
庄生惊讶地问：“你怎么没有离开呢？”长子说：“实际上我一直没有离开，我一直在为弟弟活命积极活动。现在恰逢楚国大赦，我弟弟自然得到释放，所以我特意来向您辞行。”庄生明白他这是来索要回黄金，就冷冷地说道：“你自己去取回黄金吧。”陶朱公的长子取走黄金后离开，心中暗自得意。
庄生被朋友的儿子出卖，感觉很羞愤，就再次去见楚王说：“臣我日前刚说的星辰移动，大王想要修德以报上天。臣我刚刚出门，看到道路上的百姓都在传言，说是陶地富人朱公的儿子在楚国杀人，他家中用很多钱财贿赂大王的左右，说大王不是为了体恤楚国百姓大赦，而是因为陶朱公儿子的缘故。”
楚王大怒说道：“寡人虽然德才不高，但怎么会因为陶朱公的儿子而施恩惠于天下！”马上下令杀掉陶朱公的儿子，第二天再下达赦免令。陶朱公的长子只能带着弟弟的尸体返回陶地。
陶朱公的长子回到家后，他的母亲和乡邻们都十分悲痛，只有陶朱公笑着说：“我早就知道长子救不了他弟弟！他并非不爱惜他弟弟，只是做事不忍心放弃。他年幼时就跟着我生活，经历过各种苦难，知道生活艰难，所以把钱财看的很重，从不敢轻易花钱。他的小弟弟则生下来就很富有，不知道钱财怎么从来的，所以把钱财看的很轻，扔掉了也毫不可惜。我开始派小儿子去，就是因为他不在乎钱财，但长子却与之相反。这事情很合乎常理，所以不值得悲痛。”
范蠡三次搬家，最后名满足天下，他住在哪儿哪儿出名，最后老死在陶地，后人尊奉他为财神，尊称其为“商圣”。
太史公曰：
大禹的功劳确实太大了，他疏通九川，平定九州，华夏到现在都平安昌盛。他的后裔勾践苦身焦思，最后灭掉强吴，向北进军中原，尊奉周室，成就王霸之业。勾践真是太贤良了，大概他身上有大禹遗风吧。范蠡三迁都有荣名，名垂后世。如果君主和臣子都做到这样，还有可能不显赫吗？
司马迁有诗赞曰：
越祖少康，至于允常。其子始霸，与吴争强。槜李之役，阖闾见伤。会稽之耻，勾践欲当。种诱以利，蠡悉其良。折节下士，致胆思尝。卒复仇寇，遂殄大邦。后不量力，灭于无疆。
黄其军
作于2020年4月13日（古历庚子年三月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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