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积落叶听雨声(原创散文)
整个秋天连着冬天,我的目光聚焦在片片落叶上,从秋风乍起到霜染醉林,四处打探红叶消息,跋山涉水崎岖经丘,赏红叶,拾黄叶,题落叶,心被色彩斑斓的秋叶彻底俘虏。
我最喜欢的落叶当属银杏。到了秋天,其它的树叶一经秋凉,早早缴械败落,唯有银杏树高挺着笔直的身躯,一树翡翠依旧,仿佛在孕育着一股巨大的能量。几番秋雨几场严寒,它才渐渐展露出生命中最靓丽的色彩,在万木萧条的深秋,衬着蓝天那抹黄,真要刺疼人的眼眸,怕是只有疯子梵高笔下才有的色彩。满树翻飞的黄蝴蝶活跃到初冬,只有当真正的大寒潮铺天盖地袭来,它才一一告别枝头。
纷纷扬扬的银杏落叶,落在城市的人行道上,古旧的日式屋瓦上,公园的长椅上,老人的肩头少女的长发上,那是一种怎样的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站在银杏树下,一枚落叶砸中了我,捧它在手心,近距离端详,仿佛能感受到它的心跳。扇面的形状,艳黄的色彩,细密的纹理,简直就是一页页薛涛的彩笺。我忽而想,何不将落叶采集起来,效法古人"落叶题诗"呢?
落叶题诗,思接千载,那是怎样的一段浪漫爱情故事......
大唐,这样的故事也只能发生在我最喜欢的大唐。
诗人顾况在洛阳,闲暇时与三诗友在上阳宫宫廷苑囿内游玩。看到流水从宫墙内飘来一片大梧桐树叶,上面写有一首诗:
“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
顾况第二天走到流水的上游,也题了一首诗在叶上,让它顺着水流入宫墙内。诗曰:
“花落深宫莺亦悲,上阳宫女断肠时。帝城不禁东流水,叶上题诗欲寄谁”,
过了十多天,有人到苑中踏春,又在红叶上得到一首诗,拿来给顾况看。红叶上写着:
“一叶题诗出禁城,谁人酬和独含情。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
后来,安史之乱爆发,东都洛阳沦陷,爱的力量无坚不摧,顾况不顾个人安危趁乱冲进上阳宫,救出了这位宫女,结成连理。
偶因一片题诗的树叶,幽囚深宫的才情女子、他乡飘零的没落书生,有了那样一场不知对方是何人、何样就开始了的相思,有了那样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传奇。
这段故事见于唐《本事诗》,应该有一定的可信度。
冬天来了,想留下关于秋的记忆。
于是,每个冬夜台灯下,从书本中取出片片树叶,精研细墨,小楷狼毫,搜肠刮肚,一句句诗,留在树叶之上,竟然写了近千枚记忆碎片。当然,跟爱情故事无关,却跟生活有关,它记录了时光,记住了秋天,使平凡的小日子多出了一份诗意。倘若没有这些记忆碎片,流水匆匆的日子,难留下一点痕迹。
小确幸,常欢喜。其实,能左右人的心情何尝不是这些许许多多细小的暖意?而要过哪种生活,往往取决于自己。
《巨流河》的作者齐邦媛说过这样一段往事,同学们去美学大师朱光潜家看望老师,见满院落叶便要清扫,老师连忙制止,说,留下落叶听雨声!
叶不厚,雨则无声;叶厚了,雨有了共鸣。想让人听出雨的美,他的内心首先要有落叶。就像喜欢风的人,体内拔着青竹,能对风吟唱。而他在《谈美》一书的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
阿尔卑斯山谷中有一条大汽车路,两旁景物极美,路上插着一个警语牌劝告游人
说:‘慢慢走,欣赏啊!’许多人在这车如流水马如龙的世界中过活,恰如在阿尔卑斯山谷中乘汽车兜风,匆匆这是一件多么可惋惜的事啊!
真不愧为美学大师!
不停地书写落叶,不但让我懂得了生活美学,更让我有了深一层的人生启迪。
如果将落叶比作人生呢?
人生再风光也会有落幕之时,当你退出权力中心,失掉一切光环,或者人生将老未老而逐渐被年轻人取代,门前冷落鞍马稀的境况你是否淡然?而现实职场官场二线焦虑症普遍存在,成为难以治愈的心理痼疾。此时,落叶的智慧是否值得借鉴?
秋叶,经历春、夏、秋的洗礼,绚烂成了它生命中最亮的底色,它用通体的华彩宣示着:这个世界我来过! 人生也有四季,只要灿烂过,该放手时纵要放手。而在慢慢变老的过程中仍要努力修炼自己,一生有向内生长的力量和生动平凡的日常。活的像一枚斑斓的秋叶,随着时光慢慢老去,活出自己的包浆,那上面有旧的纹理,也有朴素天真,在似水流年中,活成自己的陆地仙人。
你看落叶从高高的树上落下,并不会摔疼自己。如杨绛所说,一个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倾轧排挤,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潜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
人被局限的,从来都是思维,而不是年龄。年龄老不是真的老,人真正的老,是服老。
不管活到什么年纪,都要保持一份热爱;不设限的人生,才能活得精彩。 岁月让人衰老,但如果失去激情,灵魂也会苍老。
这个秋天和冬天,落叶给了我许多暖意,有了这些暖意,我有足够的力量迎接人生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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