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的妈妈

        妈妈是大海中的小船，载着我驶向生命的彼岸；妈妈是沙漠里的清泉，给了我生命的绿色与滋养；妈妈并不完美，但对于我她就是这个人世间最温暖、最真挚的爱。

            ——清明寄语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作家毕淑敏在《孝心无价》里的这句话现在读起来才算是真正的有些理解了，再读时心中不禁有些酸楚。因为今年是我几十年的人生当中，第一个没有了妈妈的一年。

        过去每一年“春节”的初一到初三，我们姐弟三人都提前安排好轮流去给妈妈拜年、看望妈妈，今年不用再去了。可是从三十开始一直到了大年初二，我这心里面就觉得越来越复杂复杂的，总是感觉好像有件什么大事没有做，可回头想想又什么也没有呀，一时间心里欠欠的总不是个滋味。发了一会儿呆想了想，于是对媳妇说想去看看我妈，媳妇说明天去吧，明天我们一家三口都去看一下。

        没有事先准备，过年期间鲜花没买到，就买了束绢花带了些水果，拿了两个小酒杯和一小瓶酒。在爸妈的墓前把酒杯倒上酒，本来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听着大树上鸟儿吱吱吱喳喳地叫……

        妈妈是一个非常独立的女性，她与她们那一代人当中大多数贤妻良母式的女人不同，我们姐弟三人小时候都是请保姆带大，我记得我是到了八岁时家里面才没有再请人的。我的父亲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大男人，又是在部队工作，武气十足的他在家里面扫把都不会拿一下，所有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妈妈一个人在操心。记得有一回妈妈对爸爸从来不做家务真的生气了，非要逼着让爸爸洗他自己换下来的衣服，爸爸就坐在小凳子上，眼瞪眼对着洗衣盆里面衣服气哼哼的一个劲抽烟，结果，烟抽了几支憋到最后手都没碰衣服一下，最后还是妈妈把衣服洗了。

        妈妈在省政府机关工作，在我从小的记忆中一直一直都很忙。有一次可能是因为工作下班太晚错过了饭点，单位食堂都关了门，妈妈就回家来点煤油炉子煮点挂面吃。刚好我也在，我小时候最馋面条，已经在食堂吃过饭的我，还把妈妈的差不多半碗面条给吃了。等吃过了才反应过来这个可是妈妈的晚饭，看着妈妈在洗碗，知道妈妈肯定没有吃饱，心里面有些惭愧。我那时就想等我将来有了钱一定要请妈妈吃好吃的。多年以后，当我真的请妈妈到饭店吃好吃的时候，看得出来妈妈很高兴，但是跟着我吃了几次以后对我说：“以后就别花那个钱了，我的胃口不太好，牙也不行了，再好的东西也吃不下几口啦。”我才一下子感觉到，妈妈真的老了。

        小时候我生性胆小听话，而且体质较弱，是属于典型的乖仔一类的好孩子，因此妈妈对我也更关心一些。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在部队，北方汉子长得五大三粗，那时最多一个星期才回家一次，因此我有点怕他，总是躲着。父亲又总想抱我亲我，抱不到就吹胡子瞪眼。妈妈警告父亲说不许吓到我，并且任何情况下都不许动手打，怕父亲手上没有个轻重给打坏了，所以我从小没挨过父亲的打。小时候我和哥哥简直就是天上地下两种性格，哥哥成天飞天神王调皮捣蛋，自然经常闯祸也经常被揍。并且只要是我与哥哥闹点矛盾，不论青红皂白肯定是他的不对，挨打的当然是他，因此小时候哥哥尽管有时候对我恨得牙痒，可也没有什么办法。妈妈在钱上面很公平，我们兄弟俩从小就都没有零花钱，可能是怕男孩子有钱容易学坏吧，但并不因为妈妈对我偏心就会背着我哥给我一毛几分，相反的是我爸爸还悄悄给过我几次一块几块的小零钱。

        我妈妈是一个很有自尊的人，基本上是属于万事不求人的那种。那年我二十二岁，看着比我大两岁的哥哥今天一个、明天一个的到处相亲谈对象，又看我半点动静都没有，爸妈都开始有点担心了。有一天妈妈告诉我，说她们单位的同事给介绍一个姑娘，是她们单位下属工厂的，据说长得很好看，挑得很。我跟着妈妈去了，见了个面瞎扯了一阵子，回头妈妈问我怎么样？人长得是不是很漂亮？我说看着还行吧（我近视眼，没戴眼镜）。过了几天妈妈告诉我人家没有相中我，妈妈又说其实她是觉得那姑娘本份，爸又走得早，只有她们母女两个还是比较单纯一些。“看不上我儿子，我还看不上她家呢。”妈妈有些恨恨地说道。过了大概年把的样子，有一天妈妈有些得意的告诉我，那个姑娘的妈妈又托人来打听你了。妈妈说：“我告诉她我儿子早结婚了，孙子都有这么高啦。”她把手比在了大腿上面。怎么会？我和妈妈都差点没笑倒了。

        随着妈妈的年纪越来越大，除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外，她开始操心起百年之后的事情来了。有一次她很郑重的对我说她想立遗嘱，我问妈妈为什么会想到这种事情？妈妈说东楼的那家老头子去世以后，几个子女为了房子和钱吵得不可开交，还打架了，并且闹架的还不止这一家，有好几家老人去世后都是这个样子。妈妈说她不想让我们也这样，我对妈妈说怎么可能呢？家教不一样、人与人不一样不是吗？妈妈想了想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可过了一阵子，妈妈又连续和我说了两次这件事情，我看这怕会成了妈妈的心病，就问妈妈你打算以后怎么分呢？妈妈说就分成三份吧，你们三个都一样。我对妈妈说：你就相信你的儿女，相信我这个儿子吧，将来我保证一定不违背你的意思，更不会吵架。妈妈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认真地点了点头，从此再没有提过这件事情。

        在家我最小，俗话说“百姓爱幺儿”，妈妈对我也真的是多少要偏心些。这些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因此成年以后只要是妈妈想要的东西，不用她开口我都会尽量去买回来，可是妈妈的经济条件很好，根本就不用我们子女在经济上为她操心。妈妈从来不轻易向我开口要什么东西，除非是她自己没办法买到的。妈妈是个非常独立的人，我那年买了房子，专门弄了一间老人房，想着妈妈一个人住着烦闷了，就过来和我们住可能会好些。可是妈妈来了以后，很不习惯，也很不自在，本来我打算最少让妈妈先住上一个星期，结果还不到三天，妈妈就歉疚地对我说她想回她自己的家了，而从此她也再没有来我家住过。妈妈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老窝。”我的这个房子也有妈妈的功劳，其实说实话，我这一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借过别人的钱，只有我借给别人的，这唯一的一次借钱就是装修这房子一时断了钱，向妈妈借过。妈妈对我说如果你有困难就不用还了，这钱也不多，算是我给你的吧。我告诉妈妈只是一时的手紧，过个半年仨月的就接上了，后来其实只过了几个月就把妈妈的钱还上了。借钱，还是借妈妈的心里最踏实。

        我相信有些缘份本身就是老天安排好了的，妈妈最后一次身体不好住进院就是去了那个部队医院。我们家曾住在这里面十多年，因为我的父亲在这个医院工作到退休。而且，他最后也是在这家医院离世的。真的感到缘份这东西你永远看不见，但又永远在冥冥之中安排着你。妈妈最后几年每年都要住几次医院，考虑到医疗条件因此几乎很少去这家军医院，当妈妈最后一次住院住进这家医院的时候，我就感到了一种最后的沉重与无奈，只是没有想到会那么快。我曾经无数次在自己的脑海里幻构出那个最后的夜晚，就如同一幕悲凉而清晰的电影……有时是凄冷的月亮，有时是濛濛的雨后，有小门小路，有医院大门前的大观河，有不宽但干净安静的道路……还有推着白色病床走在路上的我……知道这一切都是迟早要来，所有的努力就算汇成逆流，也再不可能在今生成河了……

        在妈妈最后这几年当中，我有意识地用手机给妈妈拍了这些照片，那个时候已经开始有了些思想准备，想着将来或许能成为一种纪念。妈妈似乎也明白我的心思，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你想拍就拍，她也不摆姿势不做表情，都是原原本本的样子。可能是多年来身体不太好病痛折腾原因，妈妈表情好一些的照片并不多，大多都是面带病痛忧愁的照片，因此尽管照过一些，但保存下来的也不算多。

        就在前几天晚上，睡觉前拿着手机看到了一个小视频，是一位躺在病床上已是弥留之际的老妈妈，用手最后抚摸着儿子的脸……我一下子没忍住就流下了泪，我也想起了我的妈妈，于是写下了这些文字。

        下面的这张照片是妈妈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是躺在病床上照的，离她去世还不到一个星期。那天我去到病房，妈妈正昏昏沉沉地睡着，那段时间刚从ICU病房转出来，精神很差。我叫醒了妈妈，妈妈看见我后用力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只是用眼睛盯着我看，我就用手机拍下了这张照片。

        我想我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