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
下午第一节课,我正和同事坐在办公室聊天,电话响了。一个陌生号码,我以为是哪个家长,接听,那边一个苍老的男声:“原,知道我是谁哇?”“谁?听着怎么像……你是——”我一边嗯嗯啊啊客套着,一边在记忆的海洋里搜索着,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想起来了?小广场——”我忽然脑洞大开,灵光闪现,脑海中一片迷雾瞬间消散,一张布满皱纹,笑颜如菊的苍老和蔼的脸庞浮现在眼前,哦,是他。
“我知道了,你是赵老师,那个广场上的老大爷!”
手机里那边传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我说:“怎么了,大爷,你说,什么事?”
“我问你在学校呢?”
“昂,上着班呢!”
“下雪了,路滑不滑?”
“这几天还行,能开车了!”
“哎,十几天没下楼了,我眼前老是出现一个姑娘,扶着老妈妈……”
我一听,明白了,这老大爷好长时间没见我,这是打电话问候呢!他原来也是老师,今年85岁了,身体还很硬朗,除了耳朵有点背。我因为照顾妈妈,常在小广场上和老人聊天,因此熟识了。每次他大老远看到我,就挥手笑着同我打招呼。他常常夸我孝顺,还给我讲有关孝顺的故事。他说,从前有一个小孩,有一天去地里给长辈送饭,走到半路上,小孩把饭桶放下,掀开盖子,扭过屁股朝着饭桶放了个屁,结果晴天里响了一声霹雳,电闪雷鸣,小孩再也不敢不尊敬老人了。最后他总结,人在做,天在看,做善事,做好事的人,始终都会得到老天的护佑,也会得到好的福报。而做好事,昧良心,迟早要遭到报应的。
他喜欢写诗。有一次,他神秘地叫我过去,手伸口袋里摸索,让人联想到小时候大人掏糖的情景,他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片,抖搂开,上面潇潇洒洒写满了潦草的大字,我拿过来细看,是一首小诗,题目“凤庆乐园”,写的是小广场上的开心热闹的景象,其中有一句是“孝顺女儿”什么的,我指着,凑到他耳边问,“这是说我吧?”他把手握半圆拢在耳朵处,做成风杯,侧了身子,拿耳朵对着我,大声问:“嗯?你说甚?”我又凑近些,再说一遍,还配上动作,用右手拍着胸脯,大声说:“我!你写我!”边又指定了那行字让他看。他或是听明白了,或是看清楚了,或是连听带看带猜,反正是懂了,先是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身上披的大衣也顺着往肩膀后滑去,他把大衣往前拽了拽,整整衣领,开心地说:“你说呢?”我也笑了,表示听到他的夸赞很高兴,并且拿出手机,一本正经地把那张纸拍了照,说存到我手机上,回去好好学习。
其实我也只是逗老人开心,过后自然是不会学习的。哪知他却当了真,隔几天就会送我一张,一首两首的顺口溜。我也继续假装拍照学习。
没想到老大爷看我认真地样子,更加变本加厉。有一天,他竟然带来了一本“书”,准确地说是一本装订起来的打印纸,里面是他写的诗。我说一定好好看。过了几天,还他的时候,他竟然怎么也不肯要,说是他快入土的人了,难得我喜欢,他乐得送我。推让几次,见他执意要送,我也只好继续假装喜欢收起。这样他接二连三前前后后一共送了我四大本,里面全是字数相等的顺口溜或者叫口水诗,充其量可以叫作打油诗。但是我知道这是老人的宝贝,所以小心翼翼地把他们藏在了我的书柜深处,偶尔拿出来陪妈妈读一读,也算没有浪费。
他后来跟我要了电话,说他得知道他的宝贝去哪儿了。
这些天,妈妈被姐姐接走了,我也各种忙,空了好好休息,况且又下了雪,到处冰天雪地的,小区里厚厚的冰镜能照出人影子,也就没去小广场。老人们肯定不用说,更不去了。想来正如他电话里所说,十几天没下楼,可能憋得慌,没人说话。
可是他单单给我打了电话,我说:“大爷,你想我了吧?哈哈哈,别不好意思,我回去看你啊!”
显然他的背耳朵听不懂我的话,他“昂昂”答应着,自顾自地说:“开车慢点儿啊,天好了我就下去,……”
我努力提高声音,想跟他对上话头,他却毫无反应,只管自己一串一串说下去。我只好默默听着,假装嗯嗯呀呀答应着,直到他认为说完了想说的,也不管我说什么,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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