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听喧
"喧"字有多美!喧哗,喧嚣,喧嚷,喧闹,喧有什么美得呢!可是,小院幽深,一簇芍药,喧喧嚷嚷,这喧就太美了。几只小鸟,唧唧喳喳,你走过去,它们也不怕,这时的喧,也真是动听!
古诗里有绝美的喧。最有名气的是王唯的"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竹林风声簌簌,光阴斑驳流转,暮色莲叶拂动。岁月不急不缓,从从容容。
尘世的一切,风雨烟云,在此刻,都被过滤得干干净净,明眸皓齿,一笑嫣然,真实安宁。
有人出一上联:听雪喧,听雪轩,听雪轩内听雪喧,雪轩一季,雪喧一季。觉得这联极好,不知可否有人对出,但总觉得,轩内听雪喧,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冬夜,篱笆小院,雪落簌簌,屋内暖炉正旺,茶水汩汩,柴火哔哔啵啵,牖窗一二犬吠,行人脚步窸窣。灯光幽幽,你静静地坐,不回忆什么,也不怀念什么。没有过往,也没有将来,只有此刻。
所有声音,从窗外拂来,都有着冷意,仿佛鼻尖落雪,你不觉得凉,人却格外通透。暖炉烘烤,看着书,微微合上眼,正待入梦,猫跳将过来,你一抬头,雪依旧在下。
儿时,这样的场景总出现,炭火盆摆正中,火光通红,端了书取暖,脸颊被拂得滚烫。夜深,母亲在火堆里埋上马铃薯,用盆倒扣,待火将熄时,扒开火堆,顾不上烫手,剥去皮,递给我们。窗外风雪呼呼,可是,炉火旁的幸福,却未减半分。
听雪喧,听雪轩。我听了一辈子的声音,依然怀念儿时篱笆小院的风雪声,犬吠声,父母的呼噜声,觉得再也没有比那种喧嚣,还美的声响了。
有些喧嚷,历经岁月淘洗,经历人世离别。只有此时此刻,“喧”才是安宁之音,是余音绕梁,是无法忘却的弥足珍贵。
最喜欢一首诗:“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也最喜“闲”字的缱绻情思,棋子笃笃,灯花簌簌,诗人的失落孤寂,那么撩人。想一想,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儿,穿着绣球凉鞋,一身柳绿裙子,在春深的黄昏里,等一个人,等到雨落蛙鸣,暮色幽深,也没有等到。
多年后回想往事,心中少了一份少女情怀,却多了一份听雨的恬淡美好。雨打青砖,滴答作响,蛙鸣清幽,此起彼伏,到今天都没有忘记。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有些时候,我们的心足够澄净,世界才会全部醒来。一池春水,一缸莲影,一树繁花。风吹草动,绿浪翻转,喧哗到了极致,到了绝美,到了忘我的境界,人生也就圆满。
这样的听喧,看似容易,却实则不然。一个正年轻气盛的人,是无法让心变得平静轻盈的;一个事业有成的人,更是无法让耳朵灵敏起来;一个占有欲很强的人,东篱采菊,悠然自得,恐怕他只能做一日,甚至一日不到,就如坐针毡。
我们大多数人,都是临渊羡鱼,即渴望无拘无束,又深陷泥潭,无法自拔。这样的听喧,被蒙上尘土的心,已有千斤之重,又怎能得到人生的惬意与从容呢?
一枝花的盛开,只有数月有余,甚至更短,例如昙花,其余的漫长光阴,都是以草的姿态存在;我们在这尘世的光阴,亦如是,寂然无声,是人生的常态。
一个人功成名就,走到人生的终点,回味心底的温暖,会是什么?儿时母亲牵起我们的手;与爱人初识的怦然心动;孩子出生的那声啼哭,亦或者,是与挚友同行的那份美好。
这漫长的光阴里,留给我们的温暖,真的少之又少。
听喧,听喧。沏一壶茶,听挚友谈心,夜色浓浓;折一枝梅,听轩外虫吟,光阴流转;梳一美髻,听一人情话,地老天荒;走一段凡尘,听天籁之音,自在逍遥。
我想,只有此刻,岁月才如同知己,琴瑟和鸣,铮铮有声,也只有此刻,漫漫人生,才能走得超然脱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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