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一场茶会（下）

原创  夏闲云  尘外孤标

          这个茶盏的器型和大家用的一样，感觉却完全不同。它没有其它茶盏那么白，也没有它们那样光亮，看上去软糯油润，当属上器。

          “长风兄，这个茶盏惊到我了。可是白玉盏？”一位宾客惊问。

          “岂止白玉，这应该是上好的脂玉。”另一位年龄稍长的宾客赞叹道，“长风兄，这位一土兄绝非库管，他一定是您的贵客啊。”

          一土满脸笑意地把玩着茶盏，听到宾客的猜测，猛地一愣，连忙抬起头看了看阔仁长风，又对着那位宾客说：“先生言过了，在下不敢当。想必我们老板只为自己和几位贵客备了茶盏，我这又不知深浅地问他要，所以……”

          阔仁长风无奈地看了看一土，轻轻地说：“一土先生，我换一泡新茶请您品尝。您只管喝茶，莫要多言，可好？”

          “不好，不好。我既不要换新茶，也不要被禁言。今天，您就当作是我们八个人的茶会，可好？”一土倔强地说。

          “一起，一起，人多热闹。”宾客们不知道长风和一土的关系，但他们都挺喜欢一土的性格，纷纷替他说话。

          阔仁长风为难地思忖了一会，绽开笑颜道：“一起，一起。我们八个人的茶会，现在正式开始。”

          说罢，阔仁长风为一土温杯，斟茶。待一土喝了茶，正欲赞叹之时，阔仁长风笑着说：“按照我们茶会的规矩，迟到的宾客要表演一个小节目，以示歉意。一土先生，既然是八个人的茶会，那就等于您迟到了。您看看，表演个什么节目吧。”

          “表演节目？”一土惊问，“茶会还有这规矩？”

          大家纷纷说：“是啊，是啊。茶会，原本就是大家放下一切，放松自我，回归本真的机会。有规矩，也是为了玩得更开心嘛。”

          “那，先前有人迟到过吗？表演过什么节目？”一土兴致勃勃地问。

          “那倒没有。主要是没有谁舍得迟到啊。”宾客们大笑起来。

          “没有人表演过节目？那就好办了，我来献丑。”一土站起身，后退了几步，掸了掸衣裤，一本正经地说，“在下一土因茶会迟到，甘愿受罚。我来为大家表演一套独家拳，名为明月、清风、酒。”

          说罢，他看了看阔仁长风，又看了看大家，小心地问：“茶会上，表演拳脚，合适不？”

          “合适，合适。在猜茶环节，输了的宾客唱儿歌、学猫叫的，也曾有之。”阔仁长风已放下顾虑，只想着如何让茶会圆满成功。

          一土瞪大了眼睛，惊问：“猜茶环节？输了也得表演节目？那还有什么环节呢？”

          “不许赖皮，先表演节目，后面的环节，您跟着走就好了。”阔仁长风掩面而笑。

          众宾客瞬间意会，这位一土不但不是库管，还是长风兄的至尊贵客，并且绝非等闲之辈。大家相互看看，暗暗点头，默契地无声约定：今天这茶会一定要分外热闹，要让一土先生开怀、难忘。

          这边，一土立定站好，先是表情凝重地向大家抱拳示意，然后慢慢地进入行拳状态。他这套拳脚，果然是独家，且相当独特。他的首势是双手合十，举过头顶，然后一手空中擎月，一手胸前托杯。就在众人刚刚看明白他的首势之时，他轻松跃起，又轻松落下；继而或单指倒立，或静卧平原；或伫立望月，或饮酒听风，最后以双手合十的入定沉思之状为收势。一土在行拳的过程中，骨骼柔韧，动作轻盈，浑身上下蕴含着超常的力量，仿佛仙人一般。

          在场的人随着他这套行云流水的拳入了境，不知因何泪眼朦胧。每一个人都觉得，一土刚刚行的不是一套拳，而是一段舞。他们从他的舞中感受到了天高云淡，月朗星稀；感受到了地大物博，人之渺小；感受到了孤独；感受到了不羁；也感受到了束缚。他们觉得他像一个天地间的舞者，如清风、如月影、如杯中的老酒、如世外隐士，如他们所有人一样，怀着一颗既年轻不羁又苍老悲怆的心。

          收势之后，一土向大家抱拳，谦逊地说：“诸位，在下献丑了。”

          人们不约而同地起身，向一土施礼。阔仁长风更是来到一土跟前，深施大礼，由衷地说：“一土先生，您这通拳脚，如洁净的月光，帮我疏通了世俗之淤堵；如清爽的风，帮我涤净了这双世俗之眼；如上好的老酒，帮我醉在了自然当中。这是我大半生以来，第一次觉得，酒也是可以醒神的。长风得遇先生，实乃三生有幸！”

          “是啊，是啊，我们也是三生有幸。”众宾客纷纷抱拳道。

          一土连忙上前，扶着阔仁长风的手臂，趁机悄悄地用力捏了他一把，笑着说：“长风兄过奖了，过奖了。一土能到您这宝地，躲世间媚俗，获半天清闲，岂止三生有幸？”

          阔仁长风立马会意，连忙请大家落座，又快活地说：“诸位，一土先生的舞似有神力一般，让我恍惚觉得，这阔仁茶仓并非往日的阔仁茶仓，这茶会也非往日的茶会。看先生的舞，我似有孤独之感，却又内心安然；似有醉酒之意，却又清醒无边。我提议，我们的茶会重新开始，依然用刚才这款茶，重新开汤。大家意下如何？”

          “好啊，好啊。我们重新开始，重新开始。”不等一土推辞，大家已经跃跃欲试。有人起身去给水壶添水，烧水，有人帮忙清理茶钵里的茶和茶汤，有人甚至把大叶碟里的茶叶装回茶罐……

          趁大家忙活之机，阔仁长风在一土身边坐了下来，压低声音说：“尊敬的一土先生，请您低调一些，切不可暴露身份。”

          一土乖乖地点头，轻轻地说：“我低调，绝不暴露身份。那你得跟我说说，猜茶是什么意思？我会不会赢？茶会还有哪些环节？我需要注意些什么？”

          “不用注意什么，除了不能暴露身份外，您尽管开心地玩。”阔仁长风清了清喉咙，为一土介绍道，“一土先生，我们的茶会大致有以下几个步骤，一个是开汤，即茶会的第一泡茶，这泡茶就像餐前点心一样，不会喝很多道，但一定要新鲜，醒神；接下来是评茶，即茶会的第二泡茶，这泡茶要比较耐泡，因为在喝它的时候，要完成第三泡茶的焙火；第三泡茶要大家一起焙火，焙火的过程中，大家要根据闻到的香气判断正在焙火的是什么茶，比如新茶、老茶、芽茶、叶茶，还有品级等等，并且用自己带来的纸和笔记录下来。猜茶过后就是实施奖罚了，输的要罚演节目，并且上缴带来的茶归和茶。赢了继续参加诗词接龙，同样的，输了上缴自己带来的茶归，赢了继续参加加时赛——又一轮猜茶节目。这一次不是焙茶，而是蒙上参赛者的眼睛，再泡一泡茶，让他们猜茶叶的采摘时间、采摘时的天气等等。”

        “等等，什么是茶归？我也没有茶归啊，怎么输？”一土好奇地问。

          “一土先生，这就是说，您不用输啊。”几位忙活妥当的宾客笑答。

          “那不行，我得知道茶归长什么样。长风兄替我准备茶归，哪怕只有一个呢，若不然等我赢了，大家再说我空手捞。”一土在阔仁长风面前，俨然一个小孩子。

          一个宾客从自己的袖子里挑出一个绸缎的小锦囊，递给一土，挤着眉眼对他说：“一土先生，这个就是茶归了。我先借您一个，如果您输了，就当我送您个人情好了。如果您赢了，可得把战利品分我一半。”

          一土一下子开心起来，连忙接过茶归，用手指试探地摸了摸，疑问道：“这里面是茶？”

          “对，每次来参加茶会的宾客都会自备几个茶归。茶会时，赢家会载茶而归，输家可能空手而归。”

          “这算不算赌博？”一土喜笑颜开地问。

          “不算，不算，这只是游戏。满载而归的人，将拥有举办下一次茶会的资格。”一个宾客说，“要知道，能请长风兄去自家府上参加茶会，那等于请长风兄帮忙养了满仓的茶。”

          一土咧了咧嘴，对刚刚那位宾客说：“干脆，您一起借给我两个茶归可好？我若赢了，战利品全部算您的，反正我又没有举办茶会的可能。”

          “真的？那可太好了，我直接借您三个。我感觉啊，您一定会赢。”那位宾客没有想到，他借出的是三个茶归，收到的却是一块刻有“清友”两字的匾额。

尾声

          茶会结束后，意犹未尽的一土和阔仁长风一起送走了宾客，急不可耐地问：“长风兄，这个脂玉的茶盏，你从哪里搞来的？这可是上好的老脂玉，百年一遇啊。”

          阔仁长风笑答：“我和正窑大当家一起烧成了这茶钵茶盏后，我就想着，为您雕琢一套脂玉的茶器。”

          说着，阔仁长风起身，从置物架上取过那个锦盒，放在桌上，掀开盖子。看到锦盒里的脂玉茶钵和茶勺，还有另一个茶盏，一土被惊呆了。“长风兄，这要多大的原石才能雕出这么完美的一套茶器啊？”

          阔仁长风整理了一下衣裳，向一土深深鞠躬，感慨道：“尊敬的王，我不肯请您来茶仓作客，是因为我觉得前门太小，要弯腰而入，这不适合您；后门虽算高大，但那只是进出货的门，也不适合您出入。我实在想不到，您不顾这些尘俗礼法，既愿意从前门进出，也可以由后门进出。为了报答您的知遇之恩，我从阔仁家祖上传下来的玉石里，选了最好的脂玉原石，亲自为您雕琢了这一套茶器。”

            一土，也就是王，一把拉住阔仁长风的衣袖，眼含泪水地对他说：“长风兄，谢谢您一片诚心！我此次来，本是有事相求。”

尾声之后

          后来，那一套脂玉茶器一分为二，一份是茶钵和茶盏，一份是茶勺和茶盏。时间流转了多少年之后，当这套茶器再一次合二为一之时，便是王的爱子入赘阔仁家之日。

          那个时候，阔仁家已经远迁山云茶区多年。后来，他们的后人在山云茶区种茶制茶，直到阔仁卿怡走出茶山，到了秀水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