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子无端起祸胎,灾星换做福星来

舟子无端起祸胎,灾星换做福星来

上接《势败奴欺主,时衰鬼弄人》

 

不说胡阿虎暗自想出好计,再说王生自从女儿死后,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亲朋好友常常准备了酒菜来给他解愁,他也渐渐不再放在心上。

 

忽然有一天,王生正在厅前闲逛,只见一群应捕的人冲了进来,带着麻绳和铁链,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王生的脖子上套。王生吓了一跳,问道:“我是一个读书人,怎么这样对待我!这是为什么?”

 

应捕的人啐了一口,说:“好一个杀人害命的读书人!官差吏差,来人不差。你自己到太爷面前去说。”当时刘氏和家僮妇女听到动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能呆站着看,不敢上前。

 

此时王生已经无法做主,那一群如狼似虎的人,前拖后扯,把他带到永嘉县的大堂上,跪在堂下右边,左边却有一个原告跪着。王生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家人胡阿虎,王生立刻明白是他怀恨在心而告发的。

 

知县明时佐开口问道:“现在有胡虎告你打死了一个姓吕的湖州客人,这怎么说?”王生道:“青天老爷,不要听他胡说!我王杰只是一个弱小的书生,怎么会打死人?那胡虎原本是我的家人,只因为他前几天犯了错,我用家法教训了他一顿,因此他怀恨在心,制造了这个大难。希望老爷明察!”

 

胡阿虎叩头道:“青天爷爷,不要听他的一面之词。家主打人是常事,怎么能怀这么多恨?现在尸体就在坟地左侧,恳请老爷派人前去挖掘。只要看有没有尸体,有尸就是真的,没尸就是假的。如果没有尸体,我愿意承担诬告的罪名。”

 

知县听后,立刻差人押着他们去挖尸体。胡阿虎又指点了具体 位置,不一会儿,果然抬了一具尸首到县里来。知县亲自起身检验,说道:“有尸是真,你还有什么话说?”

 

正要对王生用刑,王生道:“老爷听我解释:那尸骸已经腐烂,显然不是近期打死的。如果是很久以前打死的,为什么不当时就来告状,一直等到今天?这明显是胡虎找来的尸体,故意诬陷我的。”

 

知县道:“也有些道理。”胡阿虎道:“这尸首确实是一年前打死的,因为主仆之情,有些不忍心;再加上作为仆人告发主人,本身就有罪名,所以一直隐忍没有发作。如今没想到家主行凶不改,我担心再做出事来,怕受到牵连,只得再次告发。老爷如果不相信,只需叫四邻八舍来问问,去年某月某日,是否真的打死过人?这样一来就能知道真假了。”

 

知县又依言,不久,邻居们被唤到。知县逐一询问,果然说去年某月某日,有一个姜客被王家打死,当时救醒,后来不知怎么样了。王生此时被众人指证,脸色都变了,话语也变得支支吾吾。


 

知县道:“事实清楚,罪责难逃,还有什么可说的?这人不打,如何肯招?”急忙抽出签来,喝一声:“打!”两边的衙役吆喝一声,将王生拖翻,用力打了二十板。可怜瘦弱的书生,受此痛苦拷打。

 

王生受苦不过,只得一一招认。知县记录了口供,说道:“这人虽然是他打死的,但没有死者家属前来认领,不能定案。暂且将他收监,等有了认尸的,再定罪处理。”

 

随即将王生关进监狱,尸首仍然抬出去埋葬,不得随意烧毁,等待后续检验赔偿。发放众人散去后,知县退堂回衙。那胡阿虎认为自己的私恨已泄,十分得意,不敢回王家见主母,自己搬到别处住了。

 

话说王家的家僮们在县里打探消息,得知主人已经在监狱里,吓得耳朵都白了,急忙跑回来告诉女主人。刘氏一听这个消息,就像丢了魂一样,大哭一声,往后就倒,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先看见她的四肢都不动了。

 

丫鬟们慌得手足无措,急忙叫唤。刘氏渐渐醒了过来,喊了一声“官人”,放声大哭,足有两个时辰,才停下来。她急忙收拾了一些零散的银子,带在身边。换了一身青衣,让一个丫鬟跟着。吩咐家僮在前面引路,直接奔向永嘉县的监狱门口。

 

夫妻俩见面后,痛哭失声。王生又哭着说:“都是阿虎这个奴才,害得我到这种地步!”刘氏咬牙切齿,狠狠地骂了一顿。然后从身上拿出碎银,交给王生说:“可以把这些钱分散给牢头狱卒,让他们好好照顾你,免得受苦。”王生接过来。

 

天色已晚,刘氏不得不告别,一边哭一边回家。随便吃了点晚饭,闷闷不乐地上床睡觉。想着昨晚还和丈夫同睡,没想到今天就遭遇这样的祸事,两地分离。不自觉地又哭了一场,凄凄惨惨地睡了。

 

话说王生自从入狱之后,虽然牢头狱卒收了钱,没有遭受鞭打之苦,但是和那些蓬头垢面的囚犯在一起,心里能有多快乐?再加上大案未决,不知生死如何,虽然有人勤快地送衣送饭,到底免不了受些饥寒之苦,身体日渐消瘦。

 

刘氏又拿银子来上下打点,想把他保出来。又因为人命关天,不容易轻易释放,只能在监狱中忍耐。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王生在监狱中,又早恹恹地熬过了半年时光,劳苦忧愁,染成了大病。刘氏求医送药,百般无效,眼看快要死了。

 

一天,家僮来送早饭,王生望着监狱门口,吩咐道:“可以回去告诉你主母,我的病情严重不好,早晚要死了;让主母赶快来看我一眼,我们从此就要永别了!”

 

家僮回家说了,刘氏心慌胆战,不敢耽误,急忙雇了一顶轿子,飞也似的抬到县前。离了几步,下了轿,走到监狱门口,和王生见了面,泪如泉涌,自不必说。

 

王生道:“我无能,误伤了人命,以至于身陷囹圄,连累了我的贤妻。如今病情加重,能见到贤妻一面,死也甘心。只是胡阿虎这个逆奴,我就是到了阴司地府,也不会放过他的。”

 

刘氏含泪道:“官人不要说这不吉利的话!请放心调养,人命既是误伤,又无苦主,我就是卖尽田产也要救官人出来,夫妻完聚。阿虎这个逆奴,天理不容,总有一天会报仇的,也不要在意。”

 

王生道:“如果贤妻如此用心,让我重见天日,我的病体也会减轻几分。只怕我身体虚弱,不能久等。”刘氏又劝慰了一番,哭别回家,坐在房中愁闷。

 

僮仆们自在厅前斗牌玩耍,只见一个半老的人挑了两个盒子,径直走进王家。放下扁担,对家僮问道:“相公在家吗?”

 

那些仆人看见那个人,仔细打量了一下,大喊道:“有鬼!有鬼!”然后四处逃窜。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正是去年来卖姜的湖州吕客人。

 

那客人赶紧拉住一个仆人,问道:“我来拜访你们家主人,为什么说我是个鬼?”刘氏听到大厅前的喧闹声,走了出来。吕客人上前施礼,说道:“夫人,我是湖州姜客吕大。上次承蒙相公款待,又赠送我白绢,感激不尽。分别后,我回到湖州,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又到其他地方做了一些生意。如今再次来到贵府,特意准备了一些土特产来拜访你们家相公。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家的仆人们说我是鬼。”

 

旁边一个仆人嚷道:“夫人,不要听他的,他一定是知道你要救官人,所以出来显形索命。”刘氏喝退了仆人,对客人说道:“这么说来,你真的不是鬼了。你害得我家丈夫好苦!”

 

吕客人吃了一惊,问道:“你们家相公在哪里?怎么是我害了他?”刘氏便将周四如何撑着尸体到门,说留下的绢篮为证,丈夫如何买通船家,将尸体埋藏,胡阿虎如何告发,丈夫如何招认下狱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吕客人听完,捶着胸膛说道:“可怜!可怜!天下竟然有这么冤屈的事情!去年分别后,我下了渡船,那船家看到我的白绢,问起来源,我不该将相公打我垂危、留酒赠绢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他就要买我的白绢,我觉得价钱合适,就卖给了他。他又要我的竹篮儿,我就给了他作为渡费。没想到他骗得我这两件东西,竟然下这么狠毒的计谋!老汉如果不早到温州,以致相公受苦,果然是我的罪过了。”

 

刘氏说道:“今天如果不是你来,连我也不知道丈夫是冤枉的。那绢儿篮儿是他骗去的了,这死尸却是哪里来的?”吕客人想了一会儿说道:“是了是了。前两天在船上的时候,只见水面上一个尸骸浮在岸边。我见他注目而视,也只以为是出于无心,谁知道他因此就生出了奸计。真是太狠了!如今事不宜迟,请夫人收下这些土特产,和我一起去永嘉县诉冤,救相公出狱,这是最好的办法。”

 

刘氏依言收进了土特产,摆饭请了吕客人。她本是儒家之女,精通文墨,不必借助讼师。就自己写了一纸诉状,乘坐女轿,同吕客人及僮仆等取路前往永嘉县。

 

等了一会儿,知县升晚堂了。刘氏与吕大大声叫屈,递上了诉词。知县接上,从头看过。先叫刘氏起来问,刘氏便将丈夫争价误殴,船家撑尸得财,家人怀恨出首的事情,从头至尾,一一分解。又说:“直到今天姜客重来,才知道丈夫是受了冤枉。”

 

知县又叫吕大起来问,吕大也将被殴的经过,卖绢的原委,一一说了。知县问道:“你既然有相识在这里,可以说出他们的名字吗?”吕大屈指头说出了十多个,知县一一提笔记了。然后他把后面的四名点了出来,唤两个应捕上来,吩咐道:“你们悄悄地把他们和做证见的邻舍叫来。”应捕随即应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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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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