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班唱的什么戏?

      这个问题并不新鲜,现今重提,缘于两点。一是不做专门研究的人很容易望文生义,比如百度上竟然把“徽班”解释成“徽剧班社的省称”,言下之意,徽班唱的是徽剧,显然是错误的说法。且不说“徽剧”的定名始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此前称作“徽调”或“徽戏”,即便上溯到徽班发生、发展的明清时期,说徽班唱的是徽调、徽戏,也是不准确的说法。二是,确实有许多研究徽班的论著涉及过这个问题,却都是“附带”或“散见”,从没有拎出来加以专题讨论,理出清晰线索,也就没有凸显这个问题所内涵的重要意义。所以,把徽班从明代晚期到有清一代所演唱的戏曲声腔做一次完整梳理,很有必要。

                  一、徽班详解

      徽班到底唱的什么戏?首先要从徽班的名称说起。

      所谓徽班,后面那个“班”字从来没有疑义,指的就是戏曲班社;前面那个“徽”字则不同,有过不同解释,归纳起来有两个模糊之处。一处是地域上的模糊,即仅仅指徽州府呢,还是包括安庆、池州、宣城的部分地区在内的更加广大的空间?一般认为,徽班的名称最早出自明人冯梦祯所著《快雪堂日记》中提及的“吴徽州班”,这里的“徽”字无疑指的徽州府,部分相关论著于是产生错觉,以为徽班完全来自徽州府。但是,明代另有一些并未出现“徽班”字样的戏曲班社,如张岱《陶庵梦忆》里提到的“徽州、旌阳戏子”,王骥德《曲律》里提到的“石台、太平梨园”,虽然超出了徽州府的地域范围,还是应当列入徽班的阵容。及至清代,公开亮明徽班旗号的戏曲班社风起云涌,这些戏班在转场扬州时期,乃至进入北京之初,或许得到过徽州府的资金支持,而班主则是安庆人居多,在北京立足之后,从班主到主演,更是安庆人的天下,与徽州府已经没有多少关系。另一处模糊与戏曲班社的组建者身份有关,即仅仅指徽州府的富商巨贾呢,还是包括有一定经济地位的文士、乡绅等其他身份的人?在明代,无论是冯梦祯所说的“吴徽州班”,还是潘之恒《鸾啸小品》里提到的“汪季玄家班”和“吴越石家班”,及至清代的扬州徽班,组建者都是徽州商人,部分相关论著再次产生错觉,以为徽班的组建者一定都是徽商。其实,从潘之恒的许多详细描述来看,汪季玄、吴越石们可能拥有双重身份,既是徽商,也是文人雅士,即便是著名的清代扬州“春台班”的组建者江春,既是富甲一方的大盐商,也是邗江吟社的重要诗人。再看安庆桐城人阮自华、阮大铖二位,以退隐官僚、著名文士的双重身份先后组织了“阮氏家班”,在明代末期产生过很大影响。

      至此,徽班可以简释为“徽人组建和主导的戏曲班社”,但这里所说的“徽人”,并非仅指徽商,而是包括了皖南诸多地区的富商、文士和名伶。只有这样认识徽班,我们在回答“徽班唱的什么戏”的问题时才不会有所遗漏,进而在评价徽班对于中国戏曲发展的贡献时才不会有所偏差。

        二、早期徽班唱昆曲,也唱高腔

      什么叫早期徽班,就是指明代徽班。如果追究徽班的具体发端时间,说是明代万历年间没有错,很难说到某个年份。

      明代后期,江南地区出现工商业发达,市场经济繁荣,物质生活富足并逐渐从俭朴走向奢侈的社会现象,“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就是这种现象的生动写照。基于这样的社会经济基础,嘉靖年间经魏良辅、梁辰鱼等改革成熟的昆曲,至万历年间有了更大发展,创作成果不断涌现,演出活动热闹非凡,构成了蔚为壮观的文化现象。正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文人士大夫和富商巨贾纷纷蓄养家庭戏班,满足享乐、消遣等精神生活需求,如明末的浙江嘉兴名士陈龙正所说:“每见士大夫居家无乐事,搜买儿童,教习讴歌,称为‘家乐’。”[1]另一位年龄稍晚的浙江绍兴名士张岱,曾记述祖辈开始蓄养的六代张氏家班,可见风气之盛:“我家声伎,前世无之,自大父于万历年间与范长白、邹愚公、黄贞父、包涵所诸先生讲究此道,遂破天荒为之。有‘可餐班’,以张彩、王可餐、何闰、张福寿名;次则‘武陵班’,以何韵士、傅吉甫、夏清之名;再次则‘梯仙班’,以高眉生、李岕生、马蓝生名;再次则‘吴郡班’,以王畹生、夏汝开、杨啸生名;再次则‘苏小小班’,以马小卿、潘小妃名;再次则平子‘茂苑班’,以李含香、顾岕竹、应楚烟、杨騄駬名。”[2]与此同时,大批徽人在江南地区经商,促进了两地的经济往来和文化交流,原本富有文化情结、如今获得巨大经济利益的徽商,遇到了这种时尚潮流,自然不甘居后,仿效组建戏班,是为徽班起源。根据相关文献记载,明代徽班有据可查者如下:

      1,吴徽州班

      明人冯梦祯在《快雪堂日记》中两次提到“吴徽州班”。万历壬寅年(1602)九月二十五日说:“赴吴文倩之席,邀文仲作主,文江陪,吴徽州班演《义侠记》,旦张三者新自粤中回,绝伎也。”[3]两天后,二十七日又说:“赴吴文仲、徐文江席于文仲宅,同于中甫、文倩、无兢兄弟咸侍,作伎。吴伎以吴徽州班为上,班中又以旦张三为上。今日易他班,便觉损色。演《章台柳》《玉合记》。”[4]冯梦祯是浙江嘉兴人,从上述日记中提到虎丘、阊门等地点来看,此时客居苏州,而他所说的“吴徽州班”,应当是所在地为苏州、蓄养者为徽州人的戏班。这个戏班的演出水平在苏州属于上乘,以旦角演员张三最为出色,演出剧目是吴江派领袖沈璟创作的传奇《义侠记》。由于当时的苏州极其盛行昆曲,《义侠记》也是昆曲的重要剧目,因此,吴徽州班演唱的戏曲声腔应当是昆曲。

      2,汪季玄家班

      明代的徽州籍戏曲理论家潘之恒在《鸾啸小品》中两次提到好友汪季玄。一次,他回顾了苏州、无锡等地五十年来的昆曲流变情况,接着说到徽州人的参与:“自黄文琴以下诸人,十年以来,新安好事家多习之,如吾友汪季玄、吴越石,颇知遴选,奏技渐入佳境。”[5]另一次,万历辛亥年(1611)的夏天,他去镇江拜访李维桢,又一同前往扬州,在汪季玄家逗留十天,深入了解了家庭戏班的排练、演出情况:“社友汪季玄招曲师,教吴儿十余辈,自为按拍协调,举步发音,一钗横,一带扬,无不曲尽其致。”[6]在潘之恒看来,他的这位老乡汪季玄精通戏曲音律,尤喜昆曲,为了使家班能够演唱纯正的吴音,不仅请来曲师教唱,还亲自协调节拍,使演员们的表演达到较高水平。在这期间,潘之恒还写成《广陵散二则》,对汪季玄家班的12名演员分别题品和赋诗。五年以后,汪季玄将自己的家班赠与吴县名士范允临。由于潘之恒的介绍均由回顾昆曲流变而引发,因此,汪季玄家班演唱的戏曲声腔一定是昆曲。

      3,吴越石家班

      在《鸾啸小品》中,潘之恒提到好友吴越石的次数更多。一是如前文所述,他在回顾昆曲的流变时,提到两位徽州好友汪季玄、吴越石的参与。二是,他在观看了吴越石家班演出的汤显祖代表作《牡丹亭》后感慨万端,称赞不已:“同社吴越石家有歌儿,令演是记,能飘飘忽忽,另番一局于飘渺之余,以凄怆于声调之外,一字不遗,无微不极。”[7]随后又赞赏说:“主人越石,博雅高流,先以名士训其义,继以词士合其调,复以通士标其式。”[8]三是,他曾赋诗《艳曲十三首》,高度评价吴越石家班的13位演员,诗前有序:“从吴越石水西精舍观剧,出吴儿十三人,乞品题。”[9]四是,他还写有《病中观剧有怀吴越石》一诗,诗跋曰:“余喜汤临川《牡丹亭记》,得越石征丽于吴,似多慧心者,足振逸响。”[10]归纳起来,潘之恒认为吴越石家班在苏州征召的演员水平很高,特别是把《牡丹亭》一剧演绎的令人惊心动魄。而且,吴越石是一位很懂行的班主,亲自承担了现代意义上的导演职能,先请文人名士讲解剧情,帮助演员深入理解,准确把握扮演人物的性格和情感;再请精通音乐的词家为作品设计唱腔,帮助演员学唱曲调;又请熟悉舞台的名家规范表演,指导演员排练。当然,吴越石家班演唱的戏曲声腔也是昆曲。

      4,阮氏家班

      明代文献中提及阮氏家班甚多,仅举两例。张岱在《陶庵梦忆》中赞赏说:“阮圆海家优讲关目,讲情理,讲筋节,与他班孟浪不同。然其所打院本,又皆主人自制,笔笔勾勒,苦心尽出,与他班卤莽者又不同。故所搬演,本本出色,脚脚出色,出出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余在其家看《十错认》《摩尼珠》《燕子笺》三剧,串架斗笋、插科打诨、意色眼目,主人细细与之讲明。知其义味,知其指归,故咬嚼吞吐,寻味不尽。”[11]阮大铖在朝廷为官时先依东林党,后依魏忠贤,崇祯初年以附逆罪削职后避居南京,在秦淮河畔组建阮氏家班,水平之高令他班望其项背。而阮氏家班所演剧目,无不出自阮大铖之手,他自己不仅是创作高手,还充当着戏班的艺术总指导。另一位明末的江苏宜兴文人陈维崧则在为冒襄祝寿的诗序中说:“金陵歌舞诸部甲天下,而怀宁歌者为冠,所歌词皆出其主人”。[12]其时,南京名家戏班云集,有田皇亲家班、阮氏家班、冒襄家班、尤侗家班等等,陈维崧在为同样办有高水平家班的冒襄祝寿时说出“怀宁歌者为冠”这样的话,可见没有丝毫抬高之嫌。还要说明,南京的这些戏班当时所唱戏曲声腔皆为昆曲,毫无例外。另有论者提到过阮大铖的一位族祖父阮自华,说他于万历年间辞官归里,回到安庆,招募伶人,创办家庭戏班,但缺少演出剧目的支撑和演出水平的描述,此处从略。

    除去有据可查者,明代文献中至少还有两处说到徽班,只是说法不是那样清晰和明白:

      1,石台、太平梨园

      明人王骥德在戏曲论著《曲律》中说:“数十年来,又有弋阳、义乌、青阳、徽州、乐平诸腔之出,今则石台、太平梨园几遍天下,苏州不能与角什之二三。其声淫哇妖靡,不分调名,亦无板眼。”[13]王骥德的这段话告诉我们,明代末期,南戏四大声腔广泛传播,并演变而成许多新的声腔,使得石台、太平一带的民间徽班风头正劲,影响范围大大超越了苏州流行的昆曲。那么,这些徽班演唱什么声腔呢?从王骥德的话语逻辑来看,“石台、太平梨园几遍天下”一语是承接着“弋阳、义乌、青阳、徽州、乐平诸腔之出”而来,所唱声腔应在所列新出诸腔之中。从地域结构来看,石台、太平、青阳地缘相邻,民俗相近,应当同为受弋阳腔影响而产生的新声腔的发祥地。从声腔特点来看,王骥德所说的“淫哇妖靡,不分调名,亦无板眼”,与李维祯所说的“数十年间,不知从何出有青阳调布满天下,衣冠社会,翰墨之场,俳优侏儒杂志,其俗恶,使人掩耳壳”[14]、龙膺所说的“如青阳等腔,徒取悦于市井嬛童游女之耳,置之几案,殊污人目”[15]、袁宏道所说的“歌儿皆青阳过江,字眼既讹,音复干硬”[16]等如出一辙,背离了当时以昆曲为欣赏标准的文人审美情趣。所以,这些徽班演唱的主要声腔是青阳腔,也就是从弋阳腔传承而来的高腔体系。

      2,徽州、旌阳戏子

      据张岱《陶庵梦忆》的记载,大约是天启年间:“余蕴叔演武场搭一大台,选徽州、旌阳戏子剽轻精悍,能相扑跌打者三四十人,搬演《目莲》,凡三日三夜。”[17]张岱的七叔张尔蕴搭台演出目连戏,请到了徽州和毗邻徽州的旌阳的演员参与,有数十位之众,应当达到一个徽班的阵容,不知道与当时已经组建的祁门业余目连戏班社樵溪班、栗木班有无关系。但是,这个徽班专演目连戏,其中的演员以武功见长,即便有唱功优秀者,唱的也是高腔。因为目连戏专演《目连救母》戏文,并无专用的声腔体系,《安徽目连戏唱腔音乐程式研究》一文在大量研究分析的基础上认为:弋阳腔、青阳腔、高腔“是安徽目连戏的最主要声腔,也是目连戏戏曲声腔的主干。”[18]而这三种声腔,其实一脉相承,构成中国戏曲声腔中的高腔体系。

      综上所述,早期的明代徽班可分两类:一类是由富商、名士或退隐官僚组建的家庭戏班,演唱昆曲;二是由民间从业者自发组建的戏班,演唱弋阳腔、青阳腔等高腔体系的声腔。

        三、中期徽班唱乱弹,也唱昆曲

      什么叫中期徽班?就是指清代前期和中期的徽班,说的再具体一些,就是清代道光年间以前的徽班。

      由明入清,徽班得到了迅速流播和蓬勃发展,并随着安徽境内戏曲发展态势的变化而发生一些变化。明代后期,南戏四大声腔传入安徽的第一站是徽州、池州,早期徽班因此与这两个地区的联系更加紧密。明末清初,徽州、池州受外来声腔影响所产生的本土声腔、北方的弦索类声腔同时向安庆府流播,在这里形成了南北戏曲声腔的汇集,造成安徽戏曲重心的转移。所以,从清代早期开始,以安庆石牌为中心的徽班风起云涌,到乾隆年间达到高潮,迈出省界,向全国各地辐射。与早期徽班相比,中期徽班多在安庆一带组建,多以安庆一带艺伶唱主角、挑大梁,多演唱安庆一带流变而成的新的声腔。随后,徽班走南闯北,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其中的移师维扬和北上京城具有特别意义,以下沿着这条线索,分述安庆徽班、扬州徽班和北京徽班。

      1,安庆徽班

      这里所说的安庆,是指从明代洪武年间设置、清代沿袭的安庆府,辖怀宁、桐城、潜山、太湖、宿松、望江六县。明代晚期已有昆曲传入,并涌现了演出水平很高的阮氏家班。到了清代初期,又有南北两地的多种戏曲声腔传入,先后演变为多种本土声腔。康熙、雍正两朝的数十年间,此地一定不乏戏曲班社,只是尚未发现明确的文字记载。就现今可知而言,最早的清代安庆徽班当属乾隆元年(1736)组建的潜山牛栏湾余姓“弹腔班”;另有记载,程长庚的父亲程祥溎曾继承父业出任班主,这个班应当就是潜山程家井的“四箴堂班”,倒推起来,组建时间也在乾隆年间的早期。[19]至于说安庆徽班以怀宁石牌为中心,一是源于当年流传甚广的“无徽不成镇、无石不成班”的民谚,二有嘉庆年间著名学者包世臣所说“徽班昳丽,始自石牌”[20]为证。到了乾隆年间中期,安庆徽班已经颇具规模,并且南下北上,产生全国影响。据山东《孔府档案》记载,乾隆三十三年(1768)曲阜孔府就有安庆府班优人陈采臣奉差回到怀宁,招募脚色,邀到正旦李六谛、筋斗匠潘二六、小旦金花官、贴旦汪八官、小旦张正官等。[21]又据广州《外江梨园会馆碑记》记载,乾隆四十五年(1780)在当地活动的外地戏班共十五个,其中徽班有八个之多,春台班、集庆班、翠庆班、文秀班等赫然在列。[22]及至嘉庆、道光两朝,安庆徽班所到之处,更是发生连锁反应,先后在江苏、浙江、湖北、湖南、江西、广东、广西、福建、云南、贵州、四川、山西、山西、山东等地扎下根来,开花结果,促成诸多地方声腔的应运而生。

      入清以来,安庆徽班能够出现这样好的势头,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唱着朝气蓬勃的本土声腔登上历史舞台。以明末清初的戏曲发展态势来看,安庆府成为汇集地,中国的南北声腔都向此地流播,还在这里演变而成新的声腔,如枞阳腔、石牌腔、高拨子、二簧腔、弹腔等。关于这些声腔的源流关系,以及孰前孰后,学界尚有不同看法。我们想搁置所有争论,也不做脱离清代史料的任何推测,只是基于现今可以看到的文献,进行概括性的梳理。成书于乾隆四十三年(1778)左右的严长明所著《秦云撷英小谱》,应是最早提到安庆本土声腔的文献,其中说:“院本之后,演而为曼绰(俗称高腔,在京师者称京腔),为弦索。曼绰流于南部,一变为弋阳腔,再变为海盐腔。至明万历后,梁伯龙、魏良辅出,始变为昆山腔。弦索流于北部,安徽人歌之为枞阳腔(今名石牌腔,俗名吹腔),湖广人歌之为襄阳腔(今之湖广腔),陕西人歌之为秦腔。”[23]严长明说的明白,枞阳腔由北曲流变而成,用拨弦乐器伴奏,开始流行的时间与襄阳腔、秦腔大致相同,可以确定为清代初期,早于乾隆年间。稍后,枞阳腔演变为石牌腔,改用吹奏乐器伴奏,俗称吹腔。如果没有足够理由推翻此说,安庆本土声腔的流变线索即为:清初有北曲声腔弦索传播到此,流变产生枞阳腔;又与南方声腔交融,流变产生石牌腔,也就是吹腔;再与高拨子交融,流变产生二簧腔。而安庆徽班所唱声腔,与这些本土声腔的流变线索一致,早先也许唱过枞阳腔;而后改唱吹腔和高拨子,合称吹拨;再后,在保留吹拨声腔的同时,加唱二簧腔,并吸收和交融了来自近邻湖北的由襄阳腔流变而成的西皮腔,合称皮簧,于是构成徽班演唱的徽调四大声腔:吹腔、高拨子、西皮、二簧。至于弹腔,其实唱的就是西皮和二簧,并非独立声腔,抑或“乱弹腔”的别称。所谓乱弹腔,曾经指称过秦腔、梆子腔等,后来成为与雅部昆曲相对的花部诸腔的统称,自然也就包括吹腔、高拨子、西皮、二簧。因此,一言以蔽之,安庆徽班唱乱弹。

      2,扬州徽班

      安庆徽班以演出活动为链接,影响遍及安徽、湖北、江西三省交界的金三角地区,再沿长江顺流而下,到了大运河与扬子江交汇处的扬州,形成了中国戏曲史上著称的“扬州徽班”。前文说到,安庆徽班开辟多条线路走出安徽,走遍大江南北,这里却要详述扬州徽班,理由有二:第一,扬州徽班肩负着接待皇帝南巡的重任,因而数量多,影响大,持续时间长;第二也是更重要的,乾隆年间后期徽班进京时,扬州是出发地,扬州徽班在这个重大事件中扮演了主力军的角色。

      早在明代晚期,扬州就是昆曲的流行地,至今留下一条“苏唱街”,明代徽班曾在那里留有痕迹。清代的情形更有不同,康熙皇帝、乾隆皇帝各自有过6次南巡,尤其是乾隆,南巡来回都要途经扬州,在此停留,休闲看戏,为各种戏曲声腔的汇集、交流和融合提供了极好的氛围。于是,李斗在乾隆末年成书的《扬州画舫录》中这样说道:乾隆每次抵达扬州,“自高桥起至迎恩亭止,两岸排列档子,淮南北三十总商分工派段,恭设香亭,奏乐演戏,迎銮于此。”[24]其后还说:“两淮盐务例蓄花、雅两部,以备大戏。雅部即昆山腔;花部为京腔、秦腔、弋阳腔、梆子腔、罗罗腔、二簧调,统谓之乱弹。”[25]根据李斗描述的迎驾演出盛况,两淮盐商组建的戏曲班社数量一定相当可观,而两淮盐商又以徽商为多,徽班的数量也就可想而知:“据统计,乾隆中叶以后,扬州的著名戏班,一半以上是徽商的家班。《扬州画舫录》卷五提到的扬州著名的七大内班中,可以完全肯定为徽商所有的,就有徐尚志的老徐班,黄元德、汪启源、程谦德的昆班,以及江广达的德音班和江春的春台班。”[26]

      相比安庆徽班,扬州徽班演唱的戏曲声腔更加多元,巩固了戏班内诸腔并存的演出形态。出于迎接皇帝南巡需要,一部分扬州徽班延续明末清初的传统,仍以演唱昆曲为主。与此同时,外来声腔的影响渐大,声誉渐隆,其中以安庆徽班携带的乱弹诸腔最为出众:“句容有以梆子腔来者,安庆有以二簧调来者,弋阳有以高腔来者,湖广有以罗罗腔来者,始行之城外四乡,继或于暑月入城,谓之赶火班。而安庆色艺最优,盖于本地乱弹,故本地乱弹间有聘之入班者。”[27]不仅如此,安庆徽班在扬州立足之后,逐渐与徽州盐商在当地组建的徽班融为一体,所唱声腔愈加丰富。三庆班是这样:“迨长生还四川,高朗亭入京师,以安庆花部合京、秦两腔,名其班曰三庆,而曩之宜庆、萃庆、集庆遂湮没不彰。”[28]春台班也是这样:“郡城自江鹤亭征本地乱弹,名春台,为外江班,不能自立门户,乃征聘四方名旦,如苏州杨八官、安庆郝天秀之类。而杨、郝复采长生之秦腔,并京腔中之尤者,如《滚楼》《抱孩子》《卖饽饽》《送枕头》之类。于是春台班合京、秦二腔矣。”[29]徽班这种诸腔并存的演出机制发展到极致时,同一演员演出同一剧目,竟然在不同场次演唱不同声腔,例如有一位叫做樊大的:“睅其目而善飞眼。演《思凡》一出,始则昆腔,继则梆子、罗罗、弋阳、二簧,无腔不备,议者谓之戏妖。”[30]总之,概括地说,扬州徽班唱乱弹,也唱昆曲。

      3,北京徽班

      由于乾隆多次欣赏过扬州徽班的演出,而且非常满意,当他八十大寿举办庆贺活动时,便促成了徽班进京的壮举:“三庆又在四喜之先,乾隆五十五年庚戌,高宗八旬万寿,入都祝釐,时称‘三庆徽’,是为徽班鼻祖。”[31]就这样,扬州徽班摇身一变,成了北京徽班。而三庆班班主、安庆怀宁人高朗亭,在京城舞台上精彩亮相,赢得了高度评价:“体干丰厚,颜色老苍,一上氍毹,宛然巾帼,无分毫矫强。不必征歌,一颦一笑,一起一坐,描摹雌软神情,几乎化境。”[32]其后不久,又有四喜、启秀、霓翠、和春、春台等戏班接踵而至,并在演出过程中受到热烈欢迎,进而站稳脚根,逐步整合,号称三庆、四喜、和春、春台四大著名徽班,叫响了“三庆的轴子,四喜的曲子,和春的把子,春台的孩子”这样的广告语,彰显了各自的艺术特色。所谓的“轴子”,是以整本大戏著称;所谓的“曲子”,是以演唱昆曲擅名;所谓的“把子”,是以武戏取胜;所谓的“孩子”,是以童伶见长。杨懋建的《梦华琐簿》记载说,到了嘉庆年间,徽班在京城梨园占据了绝对主导地位,出现“四徽班各擅胜场”的格局:“戏庄演剧,必徽班。戏园之大者如广德楼、广和楼、三庆园、庆乐园,亦必以徽班为主,下此则徽班、小班、西班,相杂适均矣。”[33]

      安庆徽班同时演唱吹拨、皮簧等,初步确立了诸腔并奏的戏班演出形态。扬州徽班演唱的声腔更加多元,使这种富有包容性的演出形态得以巩固。具体到三庆班,他们进京之初,如《扬州画舫录》所说,“以安庆花部合京、秦二腔”,演唱声腔的包容面显得愈加广泛。对于京城观众来说,京腔和秦腔的流入已成往事,还是安庆本土的二簧腔最为新鲜动人,高朗亭被誉为“二簧之耆宿”,便是明证。稍后,四大徽班的阵容很快组成,交融不同声腔,吸引不同声腔的优秀演员加盟,显示出共同推动戏曲发展的宽阔胸怀。在《清代徽班》一文中,于质彬对于这一现象进行了梳理:“秦腔名优魏长生及其得意门生刘朗玉等,便参加了三庆班。实际上,各种声腔剧种的艺人,面对徽班无所不能、无所不精的艺术优势,无力与之竞争,多半都转而归附徽班。他们中,有京师舞台各声腔剧种的名优,如加入春台班的湖北汉剧名优米喜子、李凤林,加入四喜班的湖南乱弹名优韩小玉,加入三庆班的北京籍京腔演员詹庆如,加入和春班的北京籍京腔演员王金福等,遂成多种声腔剧种荟萃徽班之势。”[34]与诸腔并奏的戏班演出形态相对应,北京徽班的演员都能兼唱诸腔,把一专多能视为平常之事,如陆小秋在《从徽班看徽戏》一文中所说:徽班“以‘文武昆乱不挡’和‘昆、乱、梆子俱谙’来要求自己的演员。”[35]这样说来,北京徽班与扬州徽班在所唱声腔上可谓一脉相承,唱乱弹,也唱昆曲。

      通过对安庆徽班、扬州徽班、北京徽班的考察,可知中期徽班起步于安庆一带,继而走向全国,演唱声腔有着明显的传承关系,主要唱乱弹,兼唱昆曲。

      四、后期徽班唱皮簧,也唱其他声腔

      什么叫后期徽班?就是指清代后期的徽班,主要指从道光年间晚期到同治年间初期的徽班。

      此时,徽班仍然遍及全国很多地区,而风头最劲且独领风骚者,还是北京徽班。由于各地名优的加盟、各种声腔的交融,北京徽班在这段不太长的时间里发生了重大变化,那就是,所唱声腔从诸腔并奏到皮簧为上。许多论者认为,皮簧合流在乾隆年间早有发生,并非徽班进京之后的创举,这个话不无道理,却只说对了一半。的确,乾隆年间早期,二簧腔已经流行,在安徽、湖北、江西相邻地带,戏班和艺人频繁交流,应当出现过二簧与西皮并奏的情况,稍后成熟的徽调和汉调中,都有二簧、西皮两种声腔的同时存在。但是,皮簧并奏并不等同于皮簧合流,前者是指两种声腔同时存在于一个戏班,乃至一个剧种当中,或可同台演唱;后者则有不同,是指两种声腔在交流过程中发生融合,直至演变出新的声腔。依照这样的定性,二簧与西皮的合流,进而产生了新的皮簧腔,或者说皮簧戏,最终导致京剧成型,那是徽班进京之后才发生和完成的事件。以下,我们分三个层次对此加以描述。

      1,徽班与汉调

      我们知道,徽班是唱着乱弹进京的;在乱弹诸腔中,又以清代早期的安庆一带,以及相邻鄂东地区产生的徽调诸腔,也就是吹腔、高拨子、西皮、二簧为主;而在徽调诸腔中,又以二簧腔为主。徽班演唱作为一种声腔的皮簧,大约从道光晚期开始。但此前,徽班进京不久就启动了皮簧合流的过程,这个过程,应当从主唱西皮的湖北汉调艺人加盟徽班说起。

      一般认为,嘉庆年间以后,先后有三代汉调艺人加入徽班演出。第一代是米应先,他加盟春台班的时间有不同说法,或以为是乾隆晚期,或根据他的生卒年推算,认定为嘉庆年间。在京师舞台上,米应先最早创演关羽戏,以关公形象享有盛誉:“每登场,声曲臻妙,而神情逼真,辄倾倒其坐。远近无不知有米喜子者,即高丽、琉球诸国之来朝贡或就学者,亦皆知而求识之。班中以其老成也,呼为米先生,都人亦相随以是为称,其见赏重如此。岁佣值白金七百两,遂以致富。道光十二年壬辰,年才四十余,病殁。人嗟惜之,春台班由是减色。”[36]因此,邵曾祺认为:“米应先的最大功绩,在于他使汉剧在北京落脚,使徽汉在北京合流,奠定了京剧的基础。”[37]第二代是道光年间加盟徽班的王洪贵和李六两位。据道光二十五年成书的杨静亭《都门纪略》记载,王洪贵为和春班首席老生,擅长演出西皮剧目《让成都》和《击鼓骂曹》;李六为春台班次席老生,擅长演出西皮剧目《醉写吓蛮书》和二簧剧目《扫雪》。[38]成书更早的《燕台鸿爪集》对两位做出了如此介绍:“京师善楚调,乐工中如王洪贵、李六,以善为新声称于时。一香学而兼其长,抑扬顿挫,动合自如,口齿清历。”[39]由此可见,王洪贵和李六能够兼唱西皮和二簧,并在兼唱、交融的过程中“善为新声”,产生了较大影响,帮助后来的春台班名旦汪一香形成独特的唱腔风格。这里所说的“新声”,尚无明确的新的声腔称谓,却可以确定为从皮簧合流到皮簧腔的演化链条中的重要一环。第三代是余三胜,原为汉调著名末角演员,大约在道光年间晚期进京,搭春台班演唱并担任首席老生。他到北京的时间比第二代晚十年左右,但此时有了前两代人打下的基础,皮簧合流的时机更加成熟。于是,他将汉调皮簧和徽调二簧腔调熔于一炉,吸收昆曲、秦腔等声腔的特点,创造出旋律丰富、婉转动听的新的声腔,标志了皮簧腔的成型:“这种具有新风格、特色的皮簧的出现,改变了原来徽班诸腔杂奏的状态,使这个更臻完美的皮簧声腔板式,成了徽班演唱的主要音乐形式,为京剧这一新生剧种的形成,在声腔曲调上创造了条件。”[40]

      2,徽班与昆曲

      徽班诸腔并奏,自然包括昆曲,即便是昆曲在花雅之争中落入下风,徽班中的四喜班仍然主唱昆曲,直至道光年间末期。而这里想要说明的是,因皮簧合流演化而成皮簧腔,其中也有昆曲的功劳。陈彦衡曾经在《旧剧丛谈》中历数过昆曲参与皮簧合流的证据:“今日之皮黄,由昆曲变化之明证,厥有数端。徽、汉两派唱白纯用方言乡语;北京之皮黄平仄阴阳、尖团清浊分别甚清,颇有昆曲家法,此其一证也。汉调净角用窄音假嗓,皮黄净角则用阔口堂音,系本诸昆腔而迥非汉调,此其二证也。皮黄剧中吹打曲牌皆摘自昆曲,例如〔泣颜回〕摘自《起布》、〔朱奴儿〕摘自《宁武关》、〔醉太平〕摘自《姑苏台》、〔粉孩儿〕摘自《埋玉》,诸如此类,不可枚举。而武剧中整套〔醉花阴〕〔新水令〕〔斗鹌鹑〕〔混江龙〕等更无论矣,此其三证也。北京皮黄初兴时尚用双笛随腔,后改用胡琴,今日所指唱者之〔正宫〕〔六字〕诸调,皆就笛而言,其为昆班变化无疑,此其四证也。”[41]夏仁虎《旧京琐记》的说法更为直截了当:“自昆弋变为皮黄,虽郑雅有别,尚不失雍容揄扬之概”[42],似乎昆曲和弋腔嬗变而为皮簧,已是无须赘言的共识,没有列举任何证据的必要。此说固然有失简率,却也具有合理之处,那便是强调昆曲参与了皮簧腔的形成和发展。

      如果追究这些证据来自何处,就需要把眼光移向三庆班。刚才说到三代汉调艺人加盟徽班,促成皮簧合流,最后由余三胜集大成,那是春台班的成就。与此同时,程长庚接任三庆班主并担任首席老生,所演剧目“熔昆弋声容于皮黄中”[43],以另一种方式为皮簧合流添砖加瓦。程长庚执掌三庆班后,委托同班老生演员卢胜奎根据清宫“四大本戏”之一的《鼎峙春秋》改编连台本戏《三国志》,并于咸丰年间初期陆续推出。在演唱声腔的变化上,改原先的昆腔、弋腔为皮簧腔,也不排除部分昆曲唱腔的留存,如《群英会》以西皮为主体,其间穿插有多处昆腔,周瑜升帐时唱〔点绛唇〕,宴请蒋干时唱〔园林好〕,舞剑时边舞边唱〔风入松〕;再如《长坂坡》,全本唱皮簧,曹操发兵时却群唱〔泣颜回〕;至于《横槊赋诗》《芦花荡》两本,则因载歌载舞的场面较多,仍然唱昆腔。说到程长庚个人的演唱,首先是沉郁雄浑的徽调二簧,又能够兼擅昆腔、弋腔,因此高人一筹,恰如吴焘的评价:“程伶昆剧最多,故其字眼清楚,极抑扬吞吐之妙。乱弹唱乙字调,穿云裂石,余音绕梁,而高亢之中又别具沉雄之致。”[44]程长庚的这些做法和唱法,在皮簧中揉入昆曲韵味,创造了花雅兼容的戏曲演唱格局,推动了皮簧腔唱念艺术的缜密和规范。

      3,徽班与皮簧

      余三胜比程长庚年长,成名也稍早,而在创造皮簧腔的贡献上,两人殊途同归,难分轩轾。学界通常认为,他们创造了皮簧腔,也就意味着京剧的形成,因此把道光二十年(1840)确定为京剧形成的标志年份。[45]然而,皮簧合流产生的皮簧腔,需要一个发展成熟的过程,特别是在唱念发音方面,从早期皮簧腔中京音、吴音、徽音、湖广音混杂的局面,至同治初期整合为以湖广音夹京音读中州韵的统一字音;同时在伴奏乐器方面,也是同治初期改笛子为胡琴,这才有了京剧的真正诞生。所以,道光晚期到同治初期这段时间,我们宁可视为皮簧腔时期,徽班在这段时间所唱的声腔,说是皮簧腔更为准确。

      陈彦衡堪称著名琴师,光绪年间为谭鑫培操过琴,他在《旧剧丛谈》中提及若干年前的情况,应当比较可信:“皮黄盛于清咸、同间,当时以须生为最重,人才亦最伙。其间共分数派,程长庚,皖人,是为徽派;余三胜、王九龄,鄂人,是为汉派;张二奎,北人,采取二派掺以北字,故名奎派。”[46]按照陈彦衡的说法,号称“前三杰”的程长庚、余三胜和张二奎,这段时间分别担纲三庆班、春台班和四喜班的首席老生,各擅其长,相互交融,携手推进皮簧腔的逐步完善。说到具体表现,一方面是优化声腔的曲调板式,建立音乐体系:“至道、咸间,北京皮簧声腔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从《四郎探母》杨四郎的唱腔,《让成都》刘璋的唱腔,可以看到在当时〔导板〕〔原板〕〔慢板〕〔二六〕〔快板〕〔散板〕等一套‘西皮’的曲调板式,已经发展得十分完备。从《文昭关》伍员的唱腔,《大保国》生、旦的唱腔中,包括〔慢板〕〔原板〕〔散板〕〔导板〕的一套‘二簧’的曲调板式,也已发展得相当成熟。这种板式的发展和规范化,不仅增加了表现能力,同时使其艺术形式日趋完善,形成了它独特的音乐风格。”[47]另一方面,唱法上出现了新的变化,比如演唱者的音域更宽,更重视声音色彩,更注意情感的表达:“同一板式的唱段,用于不同内容的戏剧和人物身上,则能唱出不同的感情和音乐色彩。如《文昭关》中伍员之〔二簧慢板〕转为〔原板〕的成套唱腔,与《捉放曹》中陈宫的〔二簧慢板〕转为〔原板〕的成套唱腔,在板式和基本旋律上大同小异,但通过演员的演唱,却刻画出两个不同的人物。这种新特点的出现,既是北京流行的皮簧唱腔在原基础上的提高,也是北京皮簧在其发展演变过程中所反映出来的特点之一。”[48]

      清代道光晚期以降,北京徽班持续风光,全国各地也都留有徽班的印记。在安徽本土,早在乾隆年间崛起的安庆徽班仍有频繁的演出活动,徽州府的徽班则以庆升班、同庆班、彩庆班、阳春班等“京外四大班”最为著称。在演唱声腔上,所有这些徽班保持着诸腔并存的形态,以徽调皮簧为主,兼唱吹拨,以及明代延续下来的昆曲、高腔等。而在全国其他地区,大凡徽班所到之处,都能活跃当地的戏曲演出,促进戏曲声腔的流变和演化,其中繁衍了湖北、湖南、浙江、江西等地的皮簧系统声腔,也产生了各具特色的地方声腔。总而言之,后期徽班把皮簧腔唱得此起彼伏,如火如荼,同时演唱多种声腔。

                  五、徽班精神

      经历了明代晚期和有清一代,徽班纵横捭阖,在中国大地上驰骋了300年,先后唱响昆曲、徽调、皮簧以及乱弹诸腔,见证了中国戏曲的长足进步。回顾这个艰难而又光荣的历程,以下几条徽班精神值得我们铭记。

      第一是坚守。宋元时期开始出现戏班,最初为家庭性质,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组合而成,多为5人左右。从元代后期到明代前期,戏班突破了家庭关系的限制,规模扩大到10人以上。明代后期,随着昆曲兴起,昆班势头迅猛,带动了戏班的快速发展。徽班此时闻风而动,应运而生,开创了以地域关系组建和主导戏曲班社的崭新模式。此后,徽班便伴随着诸多戏曲声腔的兴衰起落,坚守阵地,红旗不倒。最典型的例证是,中国戏曲史上引人瞩目的“花雅之争”,在徽班这里并无争胜,反而可谓“花雅并守”。众所周知,徽班以隶属花部的二簧腔为看家本领,先在扬州融合京腔和秦腔,又在北京融合汉调,直至在皮簧腔中形成包括〔慢板〕〔原板〕〔散板〕〔导板〕在内的成套板式。另一方面,徽班以雅部昆曲起家,早先是顺应时代潮流,但昆曲后来受到了冷落,徽班还能坚守如初,不离不弃,持续演唱,以致携带昆曲参与皮簧合流,助力皮簧腔趋于成熟。正是发扬了这种坚守精神,徽班在明清数百年间历经风雨,不改初衷,攻坚克难,勇往直前。

      第二是包容。前文谈到清代前期和中期的徽班时,有过“中期徽班唱乱弹”的提法,也就是说,从清代前期开始,徽班便展示了极具包容性的开放格局,不再主唱一种声腔,建立起诸腔并存的演唱形态。安庆徽班是这样,早先也许唱过北曲声腔弦索流变到此产生的枞阳腔,而后包容、吸收南方声腔,改唱吹腔和高拨子,合称吹拨,再后加唱二簧腔,并包容、吸收近邻湖北的由襄阳腔流变而成的西皮,合称皮簧,从而构成徽班演唱的徽调四大声腔:吹腔、高拨子、西皮、二簧。扬州徽班也是这样,以徽调诸腔为基础,包容扬州流行的乱弹诸腔,随后又包容京腔和秦腔,使得各种声腔皆备于我,无所不唱。北京徽班还是这样,包容、荟萃了京城的所有声腔,直至融合汉调,促成皮簧合流。正是发扬了这种包容精神,徽班每到一处,都能寻师访友,相与契合,兼收并蓄,共同提高。

      第三是创造。徽班不仅善于包容,而且勇于创造,或者说善于包容就是为了勇于创造。当初在安庆,徽班兼容南北流播而来的多种戏曲声腔,先后创造了枞阳腔、吹腔、高拨子、二簧腔等本土声腔。随后,徽班唱着徽调诸腔下扬州,上京城,走遍神州大地,在许多地方创造了新的声腔。特别是在北京生根开花,先后包容和融合三代汉调演员,完成了皮簧合流大业,创造了皮簧腔,为京剧的诞生铺平了道路。实际上,即便到了同治初期,京剧已经基本定型,徽班仍然展现着“扶上马,送一程”的长者风度。所以,《中国京剧史》写下这样铿锵有力的结论:“京剧是在徽班内部逐渐孕育、演化而形成的,是徽调、汉调、昆曲、梆子互相交流、结合、融化,从而产生的新剧种。”[49]正是发扬了这种创造精神,徽班为中国戏曲的发展输入了不竭动力,引领着中国戏曲攀登高峰,走向辉煌。

                                    2022年12月

注释:

[1](明)陈龙正《政书》,转引自胡忌等《昆剧发展史》,中国戏剧出版社,1989年版,第190页。

[2][11][17](明)张岱《陶庵梦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119页、第227页、第161页。

[3][4](明)冯梦祯《快雪堂日记》,凤凰出版社,2010年版,第183页、第183页。

[5][6][7][8][9][10](明)潘之恒《鸾啸小品》,汪效倚《潘之恒曲话》,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年版,第17页、第211页、第72页、第73页、第199页、第209页。

[12](明)陈维崧《奉贺冒巢民老伯暨伯母苏孺人五十双寿序》,转引自郑雷《阮大铖丛考(下)》,《华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4期,第96页。 

[13](明)王骥德《曲律》,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34页。

[14](明)李维祯《大泌山房集》,转引自中国戏曲志编辑委员会编《中国戏曲志·安徽卷》,中国ISBN中心,1993年版,第11页。

[15](明)龙膺《答中原音韵问》,转引自中国戏曲志编辑委员会编《中国戏曲志·安徽卷》,中国ISBN中心,1993年版,第11页。

[16](明)袁宏道《自北京寄江陵沈朝焕书》,转引自中国戏曲志编辑委员会编《中国戏曲志·安徽卷》,中国ISBN中心,1993年版,第11-12页。

[18] 陈昌文等《安徽目连戏唱腔音乐程式研究》,《安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3期,第124页。

[19] 金芝《一支红烛照千秋》,安徽省艺术研究所编《中国徽班》,安徽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3页。

[20](清)包世臣《都剧赋》,颜长珂等主编《徽班进京二百年祭》,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年版,第177页。

[21][22] 中国戏曲志编辑委员会编《中国戏曲志·安徽卷》,中国ISBN中心,1993年版,第16页、第16页。

[23](清)严长明《秦云撷英小谱》,颜长珂等主编《徽班进京二百年祭》,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年版,第169-170页。

[24][25][27][28][29][30](清)李斗《扬州画舫录》,广陵书社,2010年版,第9页、第57页、第69页、第69页、第69-70页、第70页。

[26] 汪效倚《徽班与徽商》,颜长珂等主编《徽班进京二百年祭》,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年版,第59页。

[31][33](清)杨懋建《梦华琐簿》,张次溪编《清代燕都梨园史料》上册,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年版,第353页、第349页。

[32](清)小铁笛道人《日下看花记》,张次溪编《清代燕都梨园史料》上册,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年版,第103页。

[34] 于质彬《清代徽班》,安徽省艺术研究所编《中国徽班》,安徽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167页。

[35] 陆小秋《从徽班看徽戏》,颜长珂等主编《徽班进京二百年祭》,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年版,第45-46页。

[36](清)李登齐《常谈丛录》,张次溪编《清代燕都梨园史料》上册,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年版,第895页。

[37] 邵曾祺《漫谈四大徽班》,颜长珂等主编《徽班进京二百年祭》,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年版,第5页。

[38](清)杨静亭《都门纪略》,转引自北京市艺术研究所等编《中国京剧史》上卷,中国戏剧出版社,1999年版,第61页。

[39](清)栗海庵居士《燕台鸿爪集》,张次溪编《清代燕都梨园史料》上册,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年版,第272页。

[40][45][47][48][49] 北京市艺术研究所等编《中国京剧史》上卷,中国戏剧出版社,1999年版,第68页、第76页、第78页、第79页、第76页。

[41][46](清)陈彦衡《旧剧丛谈》,张次溪编《清代燕都梨园史料》下册,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年版,第849页、第850页。

[42] 夏仁虎《旧京琐记》,转引自安徽省艺术研究所编《中国徽班》,安徽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220页。

[43] 张肖伧《燕尘菊影录》,转引自北京市艺术研究所等编《中国京剧史》上卷,中国戏剧出版社,1999年版,第391页。

[44](清)吴焘《梨园旧话》,张次溪编《清代燕都梨园史料》下册,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年版,第8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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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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