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酒

听说我和老伴要去毕节避暑,前天华中提前过生日,且隆而重之地拿出了一瓶珍藏四十多年的泸州特曲。他面有得色,说:“今天喝这个,一直舍不得喝的。”

旧兮兮的一瓶酒,昂然矗立在餐桌转盘上,看包装盒,散发出一种久远的气息;盒子上的霉点,像极了老年人脸上的老年斑。一桌人都向那个盒子投以期待的目光。

前几年曾喝过一瓶泸州特曲,没这个老,老彭第一个忍不住先呷了一口,惊呼道:“老酒,资格的老酒!”座中四人,就着炒花生,一齐㧜嘴抿舌。那天是朋友临时想起到我家小坐,没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我的本意,是随便拿一瓶酒喝着玩的,谁知竟拿错了,把当时唯一一瓶老酒贡献出来了。

为庆贺生日,同时更为大姐大姐夫饯行,华中拿出一瓶比我们喝掉的那个更老的酒,这就体现了极高的规格,菜品好不好已经无所谓了。

打开盒盖,捏了瓶口,小心翼翼地、颇有仪式感地将酒瓶拔出来。

酒呢?眼前,几乎就是个肮脏的空瓶子,瓶子底部还有一点点液体,液体中悬浮着不少浊物。对这瓶酒来说,那浊物象征着“老”,象征着沉淀已久的历史。

“太可惜了!”

“早晓得早就把它喝了!”

“如果没有跑气,要值上万哦。”

后悔和抱怨是少不了的。餐厅离家近,一不作,二不休,华中回了家,不一会儿又拿来一瓶老酒。还好,这回约挥发了一两。但入口就不对了,没有老酒应有的香醇,太寡淡。心里暗道:这个,同样可惜了。

但还是要谢谢华中。

第二天中午,想起家里还有一瓶老酒,又想起24号要去毕节避暑,可以喝掉给自己饯行。赶紧找出来,摇了摇,似乎还有小半瓶;倒出来,酒液尚清亮,二两的酒杯估计能倒两杯。连呼侥幸,还算抢救及时。再收藏几年,老酒更老,却可能老到无影无踪。喝之前闻一闻,立即大失所望,那味道比较像酒,其浓度甚至比不过醪糟。

酒是正宗的汾酒,岳父于1973年从山西带回来的,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喝。老人家今年去世后,这瓶酒传到了我手中。明明已经不是酒了,仍舍不得倒,往“酒里”加了点别的酒,将就着喝了。喝酒之前照了相分享到朋友圈,却没说酒已经不是酒了。于是便有人替我可惜,认为应该收藏,留着以后喝。

一瓶酒,岳父收藏了50年,估计也是预备留着“以后”喝。在大多数人看来,“以后”一定等于一个特别值得纪念的日子,而且那日子一定还在未来。至今仍记得,岳父带回来那一批酒,曾给了我一瓶,青花瓷的竹叶青,一斤装的。放到1981年底,我庆祝第一个短篇小说发表,把它干掉了。好喝,酒液浓得粘嘴巴。后面再有了好酒,没有“正当”理由,总有正当的借口,便总能及时干掉,便没有造成“不必要”的浪费。岳父就不一样了,除了酒,学生送他的名贵茶叶,被我扔掉的就不在少数。

我想,寻常百姓家,收藏好东西就是个悖论。好吃好喝来之不易,所以才需要留着待客,所以才需要找一个吃掉喝掉不至于心痛的日子。然而来之不易的东西最终来不及享受,白白浪费了,结果还是心痛。如此想来,就着炒花生喝掉的那瓶老酒喝对了,至少留下了一段美好的记忆。

今天正式给自己饯行,顺便庆祝小说在简书上榜,喝今年出厂的汾酒,喝安逸了。

2023年7月23日于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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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ing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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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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