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元稹:“渣男”还是“情圣”?

不得不说我们的认知常处于“盲人摸象”状态。王安石说“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可惜更多人由于站位、阅历、学识及视野的制约,实际上经常“一叶障目而不见森林”。

  生活中还有一个真相不知你发现没有?

  越狭隘便越容易偏执就像越卑微越在乎别人一个道理。

  引发我上述感慨的是唐人元稹。

  如果不是专业人士或者文学爱好者,可能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名字,但一提“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大家可能会不约而同点头赞许。这两句诗的创作者便是元稹。

  也正因为这两句诗,人们对元稹的了解更多停留在八卦绯闻一类的男女情事上。一方面赞叹诗句的美妙、精辟与感人,另一方面却又因元稹用情太滥而义愤填膺,一番慷慨激昂的议论引发“道德感爆棚”,恨不得把“花心渣男”涂满天大的标签贴到元稹坟头上去。

  孰不知气愤的可能不只“道德感爆棚”的正义人士,还包括长眠地下千多年的元稹老夫子。也许此时的他早恨不得踢翻棺材板怒发冲冠找你理论。

  苏轼诗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现在的事实是不在庐山却也不识庐山真面目,不识真面目倒也罢了却言之凿凿一副“我就是真理”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难怪元稹都要生气,如果万事皆如此恐怕孔子生气孟子生气老子也会生气。

  1

  在唐代文学这片天空里,元稹是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不然他也不会与白居易相提并论称为“元白”。有人可能会说他俩关系好铁哥们,但只凭借友情的他恐怕无法顶着“元白”的名号走进历史。

  能走进历史凝固成符号的绝非凡人。

  元稹比白居易小8岁,白居易出生在郑州,元稹出生在洛阳,用现在话说是河南老乡。

  你还别说,这老哥俩有很多相似。

  白居易早慧,他在给元稹的书信中曾说自己六七个月便能识字,四五岁能写诗**岁便熟知格律一类的话,实证便是16岁那年写出“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元稹也打小便很聪明,六七岁能写诗,15岁那年便考中“明经”科功名。

  白居易父亲常年在外做官几乎没有时间教育子女,白居易的教育全由他母亲陈氏负责;元稹则是8岁那年失去了父亲,教育的责任当然也就落在母亲郑氏身上。

  这两位母亲培养出来的儿子都很优秀,一方面大概是由于先天的禀赋聪慧,另一方面当母亲的教导有方监管得力——当然这也得利于母亲本身的修养和素质。

  元稹21岁步入仕途,25岁参加贡举——有点类似今天的公务员遴选——“书判拔萃科”中第,“书判拔萃科”的意思是从熟悉经文者当中优中选优,“拔萃”就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简括。通过选拔的官员所从事的工作应该与书籍经文有关,果然如此,中第后的元稹入秘书省担任校书郎。和他一起中第的还有33岁的白居易,两人从此相识并迅速引为知己铁为兄弟。

  时下人喜欢说什么“三岁就有代沟”,看来一旦对了脾味儿不光性别不是问题身份不是问题连年龄也不是问题,比如元白相差8岁,李白与杜甫相差11岁,李白孟浩然相差12岁,李白与贺知章更是相差43岁。

  公元806年,元稹又一次参加考试。这次考试的科目叫“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读起来很拗口是吧?顾名思义这个科目考查的能力比较综合,既要有学识才华还要能在实际生活中体现出强大的应变机动灵活能力,要能独立处理各种问题。这次考试一共录取18人,元稹和白居易同时上榜,元稹为第一名,白居易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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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稹在诗歌史上的巨大贡献是和白居易一起倡导发起诗歌革新运动——新乐府运动。强调以自创的新乐府题目咏写时事,发扬《诗经》和汉魏乐府讽喻时事的传统,使诗歌起到“补察时政”“泄导人情”的作用。

  元白能成为朋友最关键的一点是志趣相投,对很多重大问题的观点一致,所谓“志同道合”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他们都关注现实生活,强调诗歌(文学)为现实人生服务,诗歌为政治管理服务。

  新乐府运动的口号是“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比如元稹在《乐府古题序》中反对“沿袭古题,唱和重复”,主张“寓意古题,刺美见事”,推崇杜甫《悲陈陶》《哀江头》《兵车》《丽人》等“即事名篇,无复依傍”的诗篇;白居易更是在《新乐府序》里明确提出诗歌“为君为臣为民为物为事而作不为文而作也”的主张。

  显而易见,新乐府运动的本质是“现实主义”,它前承《诗经》与汉魏乐府,紧承本朝杜甫现实主义诗风“因事立题”“美刺比兴”。别的姑且不说仅就“关注现实”这一点就值得肯定——不论社会如何发展,文学都不能忘了它的根在生活根在现实,即便为了服务于政治进行一定的宣扬或粉饰,但绝不能“喧宾夺主”“本末倒置”,一旦脱离甚至乖离了现实,就算是文笔再华美结构再精巧也都难逃被时代淘汰抛弃的命运!

  元稹第二个贡献是形成一个新的诗歌流派“元和体”。这个流派的诗歌讲究语言平易浅切,用时下网络语叫“接地气,有烟火气,带人味儿”。流传最广的故事便是白居易写完诗后读给老妪儿童听直到他们都能听懂为止——不管这故事是真是假,但文学不能脱离群众不能成为某个贵族圈子的专用品,也不能任由穷酸文人玩“自嗨”沉浸在“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的自娱和意淫泥沼里。

  “元和体”影响巨大,“诗到元和体变新”揭示了它的意义,而天下文人“递相仿效,竟作新词”则彰显了它的成果。元稹作为“元和体”的重要诗人和鼓吹者,在中国诗歌史上占据显著的一席。

  宋代大诗人苏轼曾评论“元和体”两位领军人物说“元轻白俗”。有人说这是苏轼对元稹和白居易诗歌乃至“元和体”诗歌的批评和讥讽,我倒觉得这“轻”和“俗”未必就含有多深的贬义,有可能只是对他们诗歌风格的概括,所谓“轻”固然可理解为“轻薄、轻佻、轻浮”或者“狭隘、肤浅”,但也可能是指语言风格的“浅显轻松易懂不故弄玄虚不卖弄高深”;至于白居易的“俗”似乎更侧重于诗歌内容关注民生的宽广度和语言特色的通俗性。

  鲁迅说“小溪虽浅,但浅的澄澈。泥沼虽不见底,但未必深”,我觉得移到这里倒也合适。

  3

  元稹的文学才华不仅体现在“搞事”掀起革新运动或者元和体,更体现在“搞文”。他的成就不只一个诗歌领域,还有小说、散文甚至文学批评都极出彩。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诗歌。

  苏轼之所以批评元稹“轻”大概因为他写了太多男女方面的抒情诗,而且着笔细腻生动太“香艳”所以有“轻薄、轻浮”之瑕疵。

  元稹有些诗确实无法洗脱这方面的批评,但不可否认和抹杀的是元稹的诗用语浅切具有强大的感染力。

  元稹围绕着他的亡妻韦丛写了不少悲苦凄切的“悼亡诗”,感情丰富细腻的人读这些诗会柔肠百结热泪潸潸洗面难自抑。比如这首《遣悲怀三首·其一》: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唐诗三百首》收录了元稹的四首诗,其中有三首就是这组《遣悲怀》,这充分体现了编选者对元稹这组发自肺腑真情的认可。

  首联以东晋宰相谢安偏爱小侄女作比,明说谢道韫而实说自己亡妻韦丛自嫁来之后百事不顺,跟着自己受够了贫困之苦。韦丛出身高官家庭可谓条件优渥,可她偏偏嫁给了“黔娄”一样贫困的自己,可想而知她忍受了多少苦难和委屈。此联当中连用“谢公”“黔娄”两个典故,典中有比却不显艰涩,寓深情于平淡叙事之中,可谓至真至纯。

  二三两联给读者描绘了几幅生动的画面,真切可感读字如睹画,不由人悲从中来而眼湿:看我没有衣服穿便在破旧的草箱子里反复搜寻,我像泥巴糊在她身上一样缠着她买酒喝,她不忍看我馋酒的样子从头上拔下金钗去换酒,天天过着拿野菜豆叶当饭食的日子,想扫落叶当柴烧眼巴巴抬头看着古槐(盼槐树落叶)……宰相家最受宠爱的小女儿却跟着穷小子过这样的日子,这几幅画面怎不让人悲酸难言?

  最让人悲痛的是最后那联“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简直令人不忍细读,几乎每一字都像刀刺着灵魂,相濡以沫的贤良结发妻终没能盼来她想过的好日子,即便今日俸钱过十万又如何?她已经长眠地下无法享用,我能做的也只剩下为她准备祭奠和斋饭,也只能借此来表达对她的愧疚与怀念……

  整首诗用语浅近朴素,但在看似平淡的字词里却蕴含颇深,欣赏时要格外注意动词的运用,比如“顾、搜、泥、拔、甘、仰”这几个,仔细品味却把人物神情、动作、内心甚至细节生动地刻画出来,真可谓“平中见奇,似淡而实浓”。

  字字言浅却字字情深,无任何修饰却自然感人,人世之间唯有真情能动人心魂。

  谈元稹的诗肯定不能错过《离思五首·其四》。可以这样说,正是这首诗让元稹被一代代文人墨客和多情男女推上了神坛却又踩在了脚底。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千百年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成为人们印在心头挂在嘴边的爱情名句。

  “曾经沧海难为水”,作为一位曾经经历过大海一般深情的男人,我很难被什么江河湖塘一样浅薄的感情所打动了。我的爱啊,你是大海我们之间的真情是大海!

  “除却巫山不是云”,看过巫山的云雾之后,这天底下其他地方的云雾还叫云雾吗?这两句有比喻又有对比,在对比之中表现诗人对亡妻无人可替无人可撼的深情。意象鲜明而蕴含丰富,诗句精美而又隐藏哲理,意境朦胧却又令人遐想不尽,难怪一代代人读一遍就能永刻心间,奉之为爱情神作。

  即使我从美女堆里走过也懒得回头看她们一眼,因为我心里有你啊,因为我心已随你而去哪里还有她们的位置?

  如果只读这首诗,别说恋爱脑会被元稹迷得不知东西南北,就是再理性的人也会击节赞赏:多好的诗,多深情的男人!

  只可惜诗是好诗,写诗的男人却不是好男人!

  这也是元稹被推上神坛却又被踩在脚底的原因。

  有一次和文友交流谈起元稹,她说了一句非常有意思的话:元稹也许把他唯一的深情给了白居易。

  我说这简直就是神点评。

  我们当地说两个人关系好常说这么几句:“六十年的狗肉汤子有点老滋味”“两个人好得像掰不开的老干姜”“这两人好得穿一条裤子”。

  有个家伙口味重,他笑着说元白两个人好得不是合穿一条裤子而是裤衩子。

  白居易被权贵排挤外贬到江州担任司马,元稹听闻消息后写了下面这首诗——《闻乐天授江州司马》

   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

  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诗一共只有四句,却把对老友的深切惦念之情跃然纸上。“垂死病中”写诗人自己正患重病几近死亡边缘,“惊坐起”三个字尤为传神,因何而“惊坐起”?“此夕闻君谪九江。”重病垂死的元稹听闻这个噩耗如受雷击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这可是垂死病中之人啊,可见震动之大关切之深!这三字把元稹对好友的关切、内心的震撼通过行动传神地表达出来,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首句和尾句都为写景,“残灯无焰”昏暗衬托着哀伤,“影幢幢”昏暗的灯泡照着病中人影传递出难以言语的阴沉与幽暗,而“暗风吹雨入寒窗”更是把听闻消息后诗人的内心通过身外的景物真切直观而又鲜活地表现出来。

  哀景哀情。特写定格。以景结情。

  短短四句却成千古名篇,字短而情长,言浅而意深。也难怪让很多人读一眼而成终生粉。

  4

元稹和白居易一样不光是好诗人,更是好官员。

  元稹先后担任过校书郎、左拾遗、监察御史等官职,也曾经担任过短时间的宰相,从仕途履历看,他要比白居易风光一些,但他兄弟二人都经历了官场的起起落落,“宦海沉浮”这四字概括官场真贴切!

  综观元稹一生,对于官场的欲望他要比白居易强烈,所以在名利场里权衡利弊时,元稹总会把“官”放在第一位而把感情甚至志节放在其次的位置。他比白居易油滑更有心计,身架也柔软许多——这一方面和性格有关,另一方面也可能与元稹少年丧父贫困潦倒的经历有关。

  806年四月,28岁的元稹和白居易同登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元白同及第,登第者十八人,元稹为第一名,授左拾遗。元稹一到职便接二连三地上疏献表,先论“教本”再论“谏职”再论“迁庙”,一直论到西北边事同时旗帜鲜明地支持裴度对朝中权幸的抨击,从而引起了宪宗的注意,很快受到召见。

  初登官场,元稹意气风发,整顿吏治,出台政策,“赏信罚必,市无欺夺,吏不侵轶”。元稹大胆劾奏不法官吏,平反许多冤案,得到民众的广泛欢迎和崇高赞誉。

  815年三月,元稹出任通州司马。他兢兢业业下乡走访,开荒三十里,还在翠屏山建戛云亭居宿,亲事农事指挥农业生产。

  元稹因才华出众、性格豪爽屡屡得罪权贵屡受排挤流放荆蛮近十年。

  819年,唐宪宗召元稹回京授膳部员外郎。

  820年,唐穆宗及位后,因宰相段文昌之荐,元稹授祠部郎中、知制诰。

  唐穆宗特别器重他,经常召见语及兵赋及西北边事令其筹划。元稹上《论西戎表》,主张“寓兵于农”,数月后,被擢为中书舍人,翰林承旨学士,与已在翰林院的李德裕、李绅俱以学识才艺闻名,时称“三俊”。

  821年春,元稹、裴度先后为相。在唐王朝与地方军阀的斗争中,元稹积极平息骚乱,拟用反间计平叛。

  觊觎宰相之位的李逢吉与宦官勾结,派人阴谋诬告元稹谋刺裴度,后虽查清真相,纯属诬陷,但元、裴被同时罢相。元稹再次外放同州刺史。

  元稹并不因自己被贬而耽误政事。在同州他严格管束官吏,宽刑爱民省事节用,做了许多兴利除弊的事,当地百姓的生产生活有了很大改善。

  两年后,元稹迁改浙东观察使,将要离开同州时,同州的老百姓恋恋不舍,堵塞道路,开路的官吏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得行。

  看来为官不论何朝何代,只要真心为民就会受到百姓爱戴,封建时代如此,现在何尝不是如此?曾任湖北巴东县县委书记的陈行甲、曾任山西省太原市长的耿彦波就是很好的例子。

  任浙东观察使时,元稹发现浙江沿海进贡海鲜由于路途遥远特别容易变质,立即上奏建议取消。他根据当地实际改革税收政策既保证了朝廷收入又给老百姓带来切实的便利。后来,他又命令官吏带领百姓各筑陂塘,春贮雨水,夏溉旱苗,庄稼丰收,没有一个饿死。浙东六年,元稹颇有政绩,深得百姓拥戴。

  文宗知道后很高兴,加元稹礼部尚书降玺书慰谕征召回朝。829年九月,元稹入朝为尚书左丞。身居要职,元稹积极整治政府官员肃清吏治,将郎官遭公众舆论指责的七人贬出京城。

  830年正月,元稹被迫出为检校户部尚书,兼鄂州刺史、御史大夫、武昌军节度使。

  831年七月二十二日暴病,一日后便在镇署去世,时年五十三,死后追赠尚书右仆射,白居易为其撰写了墓志铭。

  九年后,白居易依然怀念旧友,写下这首《梦微之》。友情缱绻由此可见一斑,尤其那联“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更是让人唏嘘不已泪沾衣襟。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草树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5

  作为备受争议的话题人物,元稹的感情经历肯定是绕不开的话题。虽然八卦了些,但缺少这一块便不是完整的元稹。

  民国大学者陈寅恪对元稹研究相当精深,有兴趣的朋友如果想深入了解元稹不妨去读陈寅恪。

  他对元稹有一句断语:综其一生行迹,巧宦固不待言,巧婚尤为可恶也。岂其多情哉?实多诈而已矣。

  与陈寅恪不同的另一种说法是元稹“官场里忠于朝廷,友情里忠于朋友,爱情里忠于自己”。

  是也罢,非也罢,斯人已去,如何盖棺都是后人的事儿。

  深情也好,滥情也罢,有个事实倒没人怀疑:元稹这人命犯桃花,女人缘很好。

  与元稹扯上情缘的女人有6个:崔双文、韦丛、安仙嫔、裴淑、薛涛与刘采春。至于逢场作戏或者露水情缘的也不少,据八卦人士考证出很多艺名儿。

  一个一个地说吧,只说梗概,完整的八卦大瓜可以去扒网。

  元稹对崔双文可以说是“始乱终弃”,再美好的初恋在仕途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元稹和崔双文是远亲,表哥与表妹。崔双文不光长得美,家庭也很富裕,情窦初开的元稹一见这表妹直接动了心,大胆表白然后一首首情诗终于泡软了美人心。沉醉爱河的青年男女卿卿我我如胶似漆度过了一段浪漫而又激情的时光,元稹赴考前还信誓旦旦海枯石烂不变心,考中后的元稹入秘书省当了校书郎。那年元稹25岁,被高官韦夏卿看上选为金龟婿。元稹当时肯定进行了仔细的权衡:初入朝廷的寒门子弟要想迅速立住脚跟当然得找个强大的靠山,崔双文虽然家庭富裕可没有权势,根本无法提供官场上的帮助,韦夏卿可就不一样,有这棵大树靠着,仕途肯定会借不少力。

  后来元稹还以自己的初恋故事为原型写《莺莺传》为自己洗白。《莺莺传》也叫《会真记》,在唐代传奇小说中影响较大,也是后世“董西厢”和“王西厢”的母本。要说洗白最多是人性的自私,但他的可恶在于把崔双文塑造成轻浮放荡的坏女人——这确实太不男人,明明是自己对不起人家却反过来抹黑别人,也许唯有如此才能减轻元稹内心的不安?

  其实我们在评价古人的时候一定不能割裂时代大环境,更不能以当下现代人的眼光去评判古人,比如同样是男女感情,男女平等一夫一妻背景下的爱情原则与元稹时代大不同,这个事实不能忽略,在今天看来不应该的事放在唐朝可能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可笑的是很多人忽略了这个事实。

  滥情肯定不对,移情别恋始乱终弃不论任何时代当然都不算正能量。但如果我们深刻理解了人性,很多问题其实都有它自身的逻辑。

  还是杨绛那句话精辟:所谓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日久生情不过权衡利弊。

  韦丛是元稹正妻,这桩婚事骨子里藏着功利。韦丛父亲当时担任京兆尹——这可是高官,相当于现在的北京市委书记,你说高不高?元稹能娶这样的高官女儿当然是攀了高枝——用现代话说元稹有点“凤凰男”。但两个人感情很好,韦丛也确实很贤惠,出身优渥的她不嫌弃元稹的贫困,为他操劳持家,结婚七年为元稹生了六个子女,可以说跟着元稹没过一天好日子。

  韦丛27岁那年因病去世,当时元稹在四川任职未能亲自为妻子送葬,只写了祭文让他人代读,种种原因让元稹对妻子始终抱有愧疚,情动于中而发之为诗,便有了感天动地的悼亡组诗《遣悲怀》三首以及《离思》。

  最苦的日子你我相偎相依,幸福来了却没有了你。这是不是悲剧?

  说起元稹与薛涛这段孽缘,用现代话说是“出轨”——我不确定当时有没有这个词儿,但“轨道”肯定是有的,早在秦统六国时就有“车同轨,书同文”。

  元稹认识薛涛的时候韦丛还在世,这正是人们攻击元稹的地方,口口真情写一手好情诗的他现实中却是标准大渣男一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唉,如果不以道德楷模的标准要求而是以普通男人的角度出发,元稹当时才30岁可谓“荷尔蒙”旺盛,妻子不在身边,离家遥远,生性多情而敏感的他怎么抵挡长久的寂寞?即便他深爱韦丛,可爱的堤坝即使再紧固也难抵挡肉体的诱惑。

  元稹只是个男人,不是圣人。何况孔圣人也因南子而被后人诟说?

  公元809年,元稹以御史身份出使蜀地。薛涛是当地首屈一指的交际花、歌妓、女诗人。才、貌、艺俱佳,头顶“四大才女”之一的光环。

  元稹见到薛涛迅速被她的风韵、才情征服。当时薛涛已经41岁,比元稹大了11岁,半老徐娘能把熟男元稹迷得神魂颠倒足见其魅力。

  男有情,女有意。干柴烈火烧起来还有啥理智?两人缠绵在浪漫温柔乡里同居了三个月。“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就是薛涛对那段甜蜜时光的浪漫回忆。

  元稹后来离开了四川,两个人的爱情也便不了了之。也许分别时情意绵绵海誓山盟的仪式还会有,但成熟男女的世界更多是算计谁会傻傻把诺言当成一回事儿?

  元稹再娶。薛涛也不纠缠,脱下红妆换青袍在成都西郊浣花溪旁做了心如止水的道姑。

  恋爱是一回事,嫁娶是另一回事儿,自古至今皆如此。

  元稹肯定不会娶薛涛,即便不离蜀地,他们的爱情也最多成就一段八卦粉色小段子。原因很简单:元稹更在乎的是当官,如果娶身在乐籍的薛涛回家实在有辱名声,即便她顶着才女的名头,可说到底毕竟是个“妓”!说到底,男人的生命价值在于世界而不是沉溺于男女。

  对元稹来说攀龙附凤是捷径,能为自己仕途牵线搭桥才是硬道理。而薛涛只是个“减分项”,热闹可以热闹一阵子,娶进家门万万要不的。

  安仙嫔是元稹的第二次婚姻。韦丛去世不到一年,元稹在朋友操持下娶安仙嫔为妾。婚后两人感情也挺好,只可惜安仙嫔陪伴元稹三年后因病去世,只为元稹留下一个儿子元荆。

  人到中年,元稹又一次遭受丧妻的打击。

  36岁那年,元稹走进了第三次婚姻。当时他担任通州司马,由上司权德舆(当时官职相当于现在省级一把手)做媒牵线元稹娶大家闺秀裴淑为续妻。裴淑的父亲是刺史(相当于现在的地级市一把手),官位也比元稹高,更何况做媒的权德舆官位更高,类似于现在省委书记,元稹在这次婚姻里也肯定少不了功利的算计。

  公元823年,元稹任越州刺史浙东观察史期间遇到了江南歌手女诗人刘采春。刘当时25岁可谓妙龄熟妇,善风情,高颜值,有着夜莺般的金嗓子,和薛涛一样同属“四大才女”。元稹怎么能架住这样的诱惑,他发动攻势极尽“捧角”之能事。刘采春同样仰慕元稹的才华(何况人家还有地位和权势)积极投怀送抱,两个人自然而然生活在一起。

  此时的裴淑还在家作为续室为元稹持家操劳育儿女,山高路远,她又怎能管得了元稹在江南与刘采春的巫山云雨事?

  刘采春也只是过客,两个人甜过一阵子,最终也没有结局,只给历代闲人添了些八卦谈资。

  6

  最后概括一下吧。

  元稹当然很聪明,有心机,不论在文学还是仕途都有一番作为,即使为了当官有攀附甚至阿附之嫌,但大品方面并无大亏欠:为臣能忠国,为官能益民,对友够真诚,对喜欢的女人付深情(专一是谈不上的,所以不能说忠贞,但他对喜欢的女人都深情,虽然离开的时候也果决)。

  “敦厚”一词元稹肯定沾不上边。其实古往今来真能在官场立住脚的人又有几个敦厚之人?

  至于两性关系方面,我只能说元稹算不上榜样,但在唐朝开放与宽容的大背景下,他这样用情不一“渣”肯定“渣”了些,但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问题。

  不说元稹了,说点题外话。

  陈寅恪先生把天下爱情分为五个等级:

 一、情之最上者,世无其人。悬空设想,而甘为之死,如《牡丹亭》之杜丽娘是也。

  二、与其人交识有素,而未尝共衾枕者次之,如宝、黛等,及中国未嫁之贞女是也。

  三、又次之,则曾一度枕席而永久纪念不忘,如司棋与潘又安,及中国之寡妇是也。

  四、又次之,则为夫妇终身而无外遇者。

  五、最下者,随处接合,惟欲是图,而无所谓情矣。

  为便于大家理解,我把这五条换成大白话:

  最上等的是爱上臆想中的“虚拟人”甚至愿意为之死。

  第二等的是精神之恋,重在心灵相通而忽略肉体接触,再通俗点就是只相爱不上床。

  第三等上过床便记一辈子,有点从一而终“守节”的意思。

  第四等是结了婚便不能出轨更不能离婚。

  最末一等当然就是元稹这类见一个爱一个随便上床。

  不说元稹在哪层,咱先扪心自问自己在哪层。要让我说,对待男女方面的事儿我比较认同老年汪曾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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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iw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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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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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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