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野昌磨的世界（下）

原文于2022年10月10日发表在 The World of Shoma Uno: Part II

作者：Mikhail Lopatin   翻译：@白鲸号

【译注】Mikhail Lopatin于2011年获得莫斯科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音乐学博士学位并任教，之后于哈佛大学意大利文艺复兴中心及牛津大学圣休学院从事访问学者工作，热爱花样滑冰特别是宇野昌磨选手。本文获得作者同意翻译并发布，严禁非声明原创转载。

这是我对宇野昌磨的最佳花滑表演回顾的第二部分，没有看过第一部分的欢迎补课 宇野昌磨的世界（上）。

幕间曲：《茨冈狂想曲》（2010-12年），《探戈舞者》（2012-13年）。

当前半段旅程在《克罗采奏鸣曲》后结束的时候，我答应大家在最后冲刺之前要稍作休整，离开我们一直走着的宽阔大路。既然我们已经通过《克罗采奏鸣曲》穿越到了昌磨的青年组时光，不妨回到再早一点仔细观察一下昌磨成长的这一关键阶段：我们可以看到昌磨的偶像对他的巨大影响以及预示着他未来发展的“磨式”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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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先来看看拉威尔的《茨冈狂想曲》。

这是他青年组早期（2010-12年）的代表性节目，让他第一次进入了花样滑冰的国际视野，不仅第一次参加了2012年世界青少年花滑锦标赛还在2012年因斯布鲁克冬青奥会上第一次获得了奥运奖牌。2011-12赛季也是他在全日本锦标赛上的首次亮相并进入了前十名。

虽然视频中的昌磨还很稚嫩，但依然可以非常愉快地看出他的滑冰风格是多么契合小提琴温暖而富有感染力的音色。看过这个表演，就不难理解昌磨后来那些选择小提琴曲的节目的成功之处了：从前面提到的2014-15赛季的《克罗采奏鸣曲》到维瓦尔第的《四季》（2017-18年），从Joshua Bell演奏的《等爱的女人》插曲（2015-16年）到前半部分都是由陈美演奏的《图兰朵》（2017-18年）。2011年开始小提琴就已经成为昌磨滑冰的首要"音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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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是2012-13赛季的的短节目《探戈舞者》。下面的第一个视频来自他第二次参加的世界青少年花滑锦标赛（2013年），第二个视频来自昌磨完成得更好的全日锦标赛，包含了步法衔接和最后一个2A。

（感谢 Lidia Shaikhutdinova 发给我全日锦标赛昌磨比赛的视频，之前在YouTube和其他任何在线平台都没能看到。）

《探戈舞者》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节目，是昌磨标志性戏剧化风格的雏形，将会在昌磨未来的节目中开花结果，特别是选曲西班牙或者拉丁美洲风格音乐的节目：比如青年组最后一个赛季的《Don Juan de Marco》、《狂人之歌》（2016-17年）、《天堂的阶梯》（2018-19年）以及最近的《波莱罗》（2021-22年）。

在这种风格形成的早期阶段，很容易看到昌磨的灵感来源和偶像：当然就是高桥大辅。昌磨运用他上半身和手部的那种表现力和张力，立刻让我想到了老高在2010年温哥华冬奥会上的标志性表演。

比如说这个刀尖急停，接着一个极具爆发力和戏剧化的姿势将选手的身体向前推——这两个动作虽然不完全相同，但应该不难看出二者的共性。

昌磨曾经长期被看作是高桥大辅富有表现力的滑冰风格的继承者——是不无原因的。昌磨自己从来没有掩饰过他对老高的仰慕，这也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就像植物的种子，只有在肥沃的土壤里不断吸收并转换丰富的营养，才能形成原创的风格。如果没有高桥大辅的重要影响，宇野昌磨的风格将会有很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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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看起来大家已经吃完了三明治，补充了能量准备冲向榜单的顶峰，我们出发吧！

五、《玫瑰人生》（2019年全日锦标赛，表演滑）

记得在前半程我提到《Dancing on My Own》成为了那段动荡岁月的记录吗？而以伊迪丝·琵雅芙的名作编排的表演滑《玫瑰人生》则是另一个例子：绝不仅仅只是一个选曲动听的花滑节目。

这个节目最初是在2016-17赛季由斯蒂凡·兰比尔编排的，那时还没人能预知即将到来的戏剧化事件：昌磨告别了他之前的教练团队搬到了尚佩里成为了兰比尔的学生（更详细的分析《玫瑰人生》：Shoma二十二岁生日快乐）。当时这个节目没有任何的“戏剧性”也并没有预言性。而昌磨在2019年12月全日锦标赛表演滑上的表演，却赋予了这个节目新的生命和新的意义。

所有的戏剧性事件是在2019年下半年开始发生的：先是昌磨告别了名古屋花滑俱乐部、接着去了莫斯科的夏季短训营、然后昌磨决定独自训练、最后是2019-20赛季的前两站芬兰杯和法国站的比赛，格勒诺布尔遭遇惨败昌磨谈到了退役时这一系列事件达到了高潮......然而他却在职业生涯的至暗时刻找到了他的新教练斯蒂凡·兰比尔。不久昌磨就在全日锦标赛上出人意料地战胜了他长久以来的榜样和目标羽生结弦，夺得冠军。鉴于以上种种，就不难理解《玫瑰人生》在全日赛后表演滑中的惊喜返场了：是表达感激的姿态，昌磨向在危机时刻拯救了他职业生涯的人说的一句“谢谢你！” 。

这正是这个表演如此真心、诚挚而诗意的原因，洋溢着圆熟的技巧和艺术造诣。也显示了有多少兰比尔的风格被昌磨消化并吸收。有时会很难分辨究竟是谁在滑冰：兰比尔还是昌磨？又或者是一个典型的浪漫主义英雄？

对我来说这个节目是昌磨最强烈的情感流露之一，是那种会让你常常回想起来的表演。它给了我平静和愉悦，让我沉浸在充满了凄美、忧伤、思慕、模糊的渴望和遗憾的情感世界当中——让我想起失之交臂的机遇、未曾选择的道路和无法被满足的欲望。

排名第五其实也不尽然——它可以排在第二甚至第一位，总之它不仅仅只是表演滑的一个节目而已。实际上，排名前五的节目都是如此——它们都是宇野昌磨滑冰的精华。

四、《狂人之歌》（2016年国际滑联花滑大奖赛总决赛，自由滑）

没有《狂人之歌》的昌磨十大最佳表演榜单都是不完整的——这个对探戈的独特解读是他滑冰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他“戏剧化风格”最完满的表达。

无论从表演还是从成绩上来说，《狂人之歌》可能都是他职业生涯中最幸运的自由滑节目之一。持续高水准的完成度为他赢得了很多奖牌：第二枚大奖赛总决赛奖牌（第二枚铜牌）、第一枚四大洲锦标赛奖牌（铜牌）以及第一枚世锦赛奖牌（银牌）。当昌磨掌握了4L，也是在《狂人之歌》中第一次在比赛中完成。并且在2017年世锦赛上创造了个人最佳成绩（214.45分），在2018年新规则执行之前仅仅被超越过一次提高了不到一分。

我个人对昌磨滑冰的现场感受也是我思维意识的最终“磨化”都与《狂人之歌》密不可分：我第一次现场看他比赛是在2016年大奖赛俄罗斯站自由滑，然后在2017年赫尔辛基世锦赛也是自由滑，可以说很有缘分。

谈及《狂人之歌》的最佳表演，可能很多人都会选择历史性的包含四个四周跳的赫尔辛基世锦赛。但我却偏爱16年大奖赛总决赛的版本，开头没有跳4L，有一些连跳失误了，得分也没有那么惊人......但这个表演的特别之处就在于他的决心和毅力，让他在短节目严重失误之后的第二天就能绝地反击完成逆袭。节目即将结束时他近乎完美的旋转得到了所有裁判的一致+3分。还完成了这样的一个3A：虽然从技术上来并说不是他最好的3A，却呈现了一个技术与音乐现象级的完美契合。

如果国际滑联研讨会邀请我去展示什么叫做随着音乐滑冰，我会直接给他们看这段视频。

《狂人之歌》是昌磨职业生涯中最快乐也是最幸运的节目之一，为他赢得了高分和奖牌，也为磨粉带来了许多笑容和喜悦。

【译注：Mikhail大大对花滑跳跃表现力和《狂人之歌》节目的分析　“像个癫狂的杂技演员一样跳跃”：论花样滑冰跳跃的表现力（上）、 “像个癫狂的杂技演员一样跳跃”：论花样滑冰跳跃的表现力（下）】

三、《伟大的神灵》（2019年全日锦标赛，短节目）

我榜单的前三名以《伟大的神灵》开始。昌磨的这三个节目仿佛一组三部曲，为我们讲述了他从平昌冬奥会后两个赛季的危机中浴火重生的故事，《Dancing on My Own》首先与那段戏剧性事件时期相呼应，《玫瑰人生》表达了他的感激之情，而《伟大的神灵》则描绘了这种重生：重新获得的斗志和力量。

依然记得昌磨在2019年12月全日锦标赛上表演了Shae-Lynn Bourne编排的这个杰作，没人能够抗拒这个节目的感染力，看看观众对表演的反应和选手表达出来的感情就知道了。现在依然很难相信这个表演是真实发生了的。经历过格勒诺布尔的失利、留过那么多的眼泪、失败过那些3A和四周跳之后——这个表演仿佛是一个奇迹：一个蜕变和重生的奇迹。

当然不仅仅是狂欢的氛围，让《伟大的神灵》在我心目中稳居前三位的还有它高质量的编排，之前我也在宇野昌磨《伟大的神灵》中讨论过。《伟大的神灵》是一尊双面雅努斯神像：一面是激情四射的表演滑版本，

另一面是精心打磨过的相对正统的比赛版本。前者是纯粹的“野兽派”、昌磨的《春之祭》——一场感官的盛宴，充满了不羁的能量，以凌厉、痉挛、近乎兽性的动作爆发出来。即使打磨过的比赛版本，也能把那种无穷无尽的能量传达给观众，让他们从头到尾一直为选手鼓掌加油。

这也是昌磨影响力较大并广为传播的节目之一，受欢迎程度已经超越了花滑粉丝圈甚至花样滑冰界。2019年全日锦标赛的视频在YouTube上所有昌磨的视频中拥有最高的浏览量（迄今为止将近二百万）；同时也在花滑之外吸引了更多的关注：比如在这套动作里。

宇野昌磨選手のファンの方々が

男子新体操について

めちゃくちゃ褒めてくださってる

みたいなので

宇野昌磨選手のショートプログラムにインスパイアを受けて作った演技を

晒させてください

 pic.twitter.com/tbSIKTep5r

— りょう (@Ryomerg311) December 8, 2020

二、《等爱的女人》（2017年世锦赛，短节目）

你可曾在想起逝去的时光、错过的机会、失去的情感、回忆童年和故乡时，感到一种模糊的渴望和悲伤所带来的阵痛？这种压抑的苦痛甚至很难定义很难说清。每次我看《等爱的女人》的时候，我都会沉浸在这种感觉里（读者也可以从这儿 “他演奏了一首啜泣的歌谣”：宇野昌磨《等爱的女人》深陷其中）。

在一些采访中，昌磨说他并不会用滑冰去讲“故事”。他的节目也不能被叙述或者解读。而《等爱的女人》却既是他这段话的最佳证明也是最佳反驳。一方面它确实是以基于音乐方法的很好案例——昌磨诠释了音乐，而不是征服了两位英国“等爱的女人”的年轻波兰小提琴家的故事。另一方面，选手对音乐微妙而感性的解读却让观者重温了那个故事，感受到了相同的情感。所以这个节目的的确确讲了故事，但可能选手都并不自知——一个关于不可抗拒的情感和对美的永恒追求的故事：身体之美和灵魂之美。

塔拉索娃在节目结束后发表的评论表明了这个故事是多么有影响力。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昌磨把这位著名的花滑教练和编舞师——以及所有敞开心扉观看表演的人——变成了“等爱的女人”，让我们都被美所征服。

对我来说，这个表演永远都是昌磨职业生涯里最温馨和诗意的部分之一——是他滑冰精华中的精华。

一、《双簧管协奏曲》（2022年世锦赛，短节目）

在许多著名作曲家的作品中经常有一些以感性和新鲜感击中我们的早期杰作，会在我们心中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接着就会有成熟期的杰作诞生，听这样的作品不会耗费过多的情感，我们可能不会在伤心脆弱或者沮丧的时候向它们求救，但它们会永远等待着我们，被世世代代的听众所喜爱——就像完美切割的钻石时时让我们想起音乐之美和世界之美。同理，昌磨的《等爱的女人》可以被看作是他早期的杰作，而《双簧管协奏曲》则让我们得以一窥更加成熟精湛的昌磨（《双簧管协奏曲》的展览仍在展出，购票请进 艺廊漫步：宇野昌磨《双簧管协奏曲》）。

由宫本贤二（昌磨合作过的编舞师中的重要一员，也是高桥大辅风格的主要缔造者）编舞的这个节目是独特的昌磨世界精华的结晶。它凸显了我们在这次旅途中见过很多次的特点：他丝滑的滑行、上半身和手臂的表现力、让动作既能锐利也能柔和的能力、随时能够切换自如、对戏剧化姿态的偏爱等等。而这个节目将所有这些特点都发挥到了极致。

《双簧管协奏曲》与五年前《等爱的女人》打动我的方式不尽相同，没有让我流泪，也没有把我拖入到自己的情感深处。它很个人化但没有那么私密。却是一个我认为可以留在这项运动史册中的杰作，是宇野昌磨事业生涯的重要部分，在将来也会被长久铭记。

它拥有着水晶般的完美：没有任何冗余、不需要修饰也不需要改进。看这个节目就仿佛在博物馆欣赏精美绝伦的油画和雕塑，或者倾听莫扎特的《魔笛》、维瓦尔第的音乐会。对我来说，无论从竞技还是艺术的角度上看，这都无疑是昌磨职业生涯（迄今为止）的巅峰。

宇野昌磨的世界

我们的旅程即将结束，但主人公的运动生涯还在延续：2022-23赛季的新节目已经完成编排并且投入了比赛，新的目标也已经规划好。磨粉还有广大花滑粉有很多值得期待的节目。我希望还有更多的杰作能够涌现。总有一天，我们会看到一个代表着昌磨“晚期风格”的伟大作品，与早期的《等爱的女人》和成熟期的《双簧管协奏曲》一起画上圆满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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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以引用昌磨给日本红十字会名古屋第二医院的新生儿重症监护病房写的信来结束我们的旅程吧：

当我从朋友那儿听说这里的孩子们都像我一样是早产儿的时候，我立刻想写一封信来表达我的支持。

21年前，刚刚出生的我只有900克重。我能成长为今天的我，全靠我父母积极而充满希望永不放弃的爱。我生长发育得很慢，这让我的父母很担心。虽然我很晚才学会说话，我对童年依然留有记忆。

不要将早产看作是他们的缺陷，而是他们性格的一部分，并且期待着他们的成长吧。我觉得如果孩子们能在童年记忆里想起母亲的微笑，他们会感到很快乐的。

我出生的时候，被告知只要能活着就很好了。而现在，我成为了一个运动员，我为孩子们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而喝彩。

                                                                              ——2018年平昌冬奥会银牌获得者，宇野昌磨

                                                                                                                                     英文翻译来源（略有修改）

宇野昌磨生下来只有900克——他获得的那些奥运奖牌都比这要重。

他曾被告知只要能活下来就“足够”了——而现在他成为了一个优秀的运动员。

他发育很慢开口说话也很晚——但他却用花滑的方式说了太多太美的话。

小时候昌磨和他父母不得不努力争取让他留在这个世界上，而现在他创造了自己的世界——拥有成千上万磨粉的——宇野昌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