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儒林外史》021｜王举人尬聊老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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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薛家集这个六线农村为舞台，以周进这个老童生为主线，小说已经出场的有老秀才、新秀才，现在轮到举人出场了，这就是回目中的“王孝廉”。孝廉是传统称谓，汉朝取士有“贤良方正”科、有“孝廉科”，前者不专由地方举荐，后者专由地方举荐中央任用。后世因举人必经地方乡试产生，情形似乎类似，于是把孝廉作为举人的别称。

话说周进正月二十开馆，乡下观音庵里教书两个多月后，便是农历三月底、四月初的样子，这时汶上县前科刚中的王举人下乡上坟，午后遇雨，路过庵里，耽搁一夜，顺便让我们第一次见识到举人的风采。

这段情节之始，作者有一段写景颇为清新，值得一读。《儒林外史》写道——“周进吃过午饭，开了后门出来，河沿上望望。虽是乡村地方，河边却也有几树桃花、柳树，红红绿绿，间杂好看。看了一回，只见蒙蒙的细雨下将起来。周进见下雨，转入门内，望着雨下在河里，烟笼远树，景致更妙。这雨越下越大，却见上流头一只船冒雨而来。”这船便是县上王举人的船。

王举人下乡，衣着自然鲜亮。从周进眼里，看到他穿着宝蓝缎直裰，粉底皂靴，三十多岁。这人大模大样毫不见外地闯进来，开口就问和尚怎么不在，明显熟络自信有底气。周进向他客客气气作揖行礼，他却只是“举一举手”、“还了个半礼”，派头绝对在梅玖秀才之上——从夏总甲到梅秀才、再到这一位，真是一佛一境界、人外更有人。待和尚出来接待，才告知周进这是王举人，但自始至终连王举人的名字都不知道。这是也是作者有趣之处，一直写到二十年后才交待他大名叫做王惠。

眼前无人陪聊，王举人只好问周进“你这位先生贵姓”，算是屈尊俯就跟童生寒暄，很自然地聊起他跟周进的前东家顾老相公是拜把子兄弟，他还有个白老师曾把周进录取为县试或府试的“案首”，也就是第一名。说这些话的目的，无非是体现作为举人的自己交游广泛，上上下下认识人很多。

周进当然礼节性套个近乎，他跟王举人说“老先生的朱卷是晚生熟读过的”，为了表明自己确实认真读过，他还具体评价说“后面两大股文章尤其精妙”。乡试、会试中，考生自然以墨笔书写，称为墨卷；考完以后为防作弊，由誊写人另用朱笔誊写送阅卷官批阅，此为朱卷；考试过关者会把自己的文章刻印送人，备考者往往会出钱求购，也称为朱卷。这句话，作者信手写来不动声色，读者却可会心苦笑。这是一个六十岁老人称呼三十岁青年为老先生、又自称晚生啊，而且很明显周进有进取之心，早已买过朱卷作为考公辅导材料。

说到朱卷，王举人倒是大方承认，说那篇八股文末尾两股最精妙的文章并非自己所作。他说自己乡试时突然瞌睡难熬，即梦到五六个神灵跳进考号，其中一个青脸人以大笔点其头，另外有个红袍金带人进来拍醒自己，呼他“王公请起”——这神灵鬼怪如此称呼，那真是可以吹嘘一辈子。总之王举人说自己醒后文不经思一气呵成，中举后向主考官也就是座师报告此事，座师说他有“鼎元之分”，意思是将来有状元的福分。这事儿就很微妙，我们可以认为是作者把梦境作为情节安排，前面梅玖进学、此处王惠中举、还有后面荀玫等等，很多人都做过所谓吉梦；但换个角度看，王举人毫不避讳，跟初次见面且根本看不起的周进聊起那两股文章“不是自己所做，而是神灵所作”，是不是一种自我包装到处宣扬，以为今后的发展前途而造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