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花事

  我打小就跟花有缘,我跟花青梅竹马,能爱上花,爷爷算是我最好的媒人。但爷爷并不爱花,爷爷是个木匠,他只喜欢木头并讨厌刨花。因为讨厌刨花,所以大多数花他都讨厌。他有一次给我说,凡是吃不得的花就不是好花。

  我生活在湘黔偏远地区,由于父母常年外出打工挣钱,打小我就跟爷爷奶奶生活,打小就跟花花草草为伴。每次看见花朵,我都会摘下来,欢呼跳跃。这花好漂亮啊!是什么花呀?我的感叹永远只有这一句。这时候在一旁的爷爷就会嗤之以鼻,喇叭花,中看不中用。凡是长得有一点像喇叭的花,爷爷都叫它喇叭花。

  有一次我问爷爷,我家的梨花和李花长得太小了,我看不清,它们是不是喇叭花。爷爷说,你爬上去看看就晓得了。爷爷明明知道我爬不上,其一是因为我太小了,其二是因为这两颗树太高了而且它们长在坡坎下,我根本就下不去。我又问爷爷,那李子花也是中看不中用吗。爷爷回答道,中看,中看,就是不中吃。不中吃,哪能中用呢。我知道爷爷不吃李花,也不吃梨花,他也不吃李子,但他吃梨。所以在我的心中,花都是用来看的、闻的,绝对不会用来吃的。

  直到一个阳光灿烂的春天,我知道了花是可以吃的。那时候我很小,爷爷带着我到山林寻找一根木材做犁。山林中,阳光是最好的伙伴,透过树叶,它不但送给我们温暖,还把花香揉碎撒到空气中,沁人心脾。爷爷在一株杜鹃树旁停下来,从树梢折了一簇花朵,三下五除二,撇下几朵花瓣就往嘴巴里放,故意嚼出吧嗒作响的声音,还不停地挑逗我,呀,真好吃,这才是中看又中吃的花。听着爷爷吞咽花朵的声音,我吞咽着口水,跳着去抢,爷爷故意闪躲着。直到要把我急哭时,爷爷才摘了几瓣花朵,凑到嘴巴前吹了吹,弯下腰喂到我嘴里。那时候他还不算年老,身强体壮,他弯下腰给我喂花瓣时,像黑熊一样展示着他的遒劲有力。

  那是长满了山林的杜鹃花,老家的杜鹃花绝大多数都是单瓣火红的,每到春天,它们就一簇一簇地,争先恐后地举手伸出林端,在春风中翩翩起舞。它们是欢迎春天到来的热情的拉拉队。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杜鹃花是可以吃的,酸酸甜甜的,鲜嫩多汁。我满意地问爷爷,这是什么花,它也像喇叭一样,不过是卷了边的喇叭。爷爷说,对,他就是喇叭花,也叫映山红。

  后来我就把喇叭花当成了映山红。一次清晨,我跟奶奶出门割猪草,在山坡上碰到了一垄牵牛花,趴在灌木丛上的它对着太阳高举着喇叭,几滴晨露悬挂在花沿,我想这几滴晨露肯定是吹喇叭时流出的口水。我摘下一朵来,左瞧瞧右瞧瞧,它的确长得像喇叭,但又没有卷边。我问奶奶,这是喇叭花吗。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我唰地一下就把花朵扔到嘴里,这可把奶奶吓坏了,她马上跳起来,天啊天啊地喊着,慌张地掰开我的嘴巴,将花瓣抠了出来。她凶狠地骂道,背时的,背时的,吃了不得嫪(毒的意思)死你。

  我平时最怕奶奶了,她脾气很凶,能用树枝打人的时候绝对不用嘴巴咒骂。加上她的眼睛患了病,常年都是血红血红的,眼角总是挂着泪水,搭配她凶狠的语气,看着更加瘆人。

  回家后,我带了一朵牵牛花去问爷爷,为什么这个喇叭花吃了要被毒死,但是映山红那种喇叭花就可以吃。爷爷听了我的话,惊恐地大叫一声,赶紧蹲下来把牵牛花抢过去。他说,不是所有的喇叭花都可以吃,记到,我说能吃的花才能吃,晓不晓得?

  从那以后,每看到一朵花,除了会赞美花朵漂亮以外,我就会想它能不能吃呢。后来我知道,南瓜花是可以吃的,泡桐花不能吃,但掰掉花朵,花朵根部的汁液是可以吃的。油桐花不能吃,但木槿花是可以吃的,木槿花可以炖汤吃。这些都是爷爷教的,但大多数的花他都不知道名字。

  在我上学之后,我开始对花名求知若渴了。学校的语文老师是一个从大城市来的年轻女教师,每次有不认识的花,我就会摘上一朵,在放学后跑到她的办公室问她,她要是不知道,就会用一个大屁股的电视和一个凹凸不平的板子查询花的名字。上了初中我才知道,那是电脑。

  花朵陪着我一天一天地长大,却带着爷爷一天一天地变小了,他不再有黑熊的身躯了,病痛把他折磨得像一根拦腰砍断的竹子。而且,他不再给我说花中不中用的话了。不过,爷爷好像变得喜欢花朵了,因为在他离开那年,特别喜欢让我给他讲花的事,无论是花名,花语,花的故事,乃至于他根本听不懂的关于花朵的古诗,他都会侧着耳朵认真地听。在他拄着拐杖都走不动时,还在菜园旁种上了兰花、凤仙花和一大排木槿树。

  可是,爷爷没能等到来年的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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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ing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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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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