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的夏天 | 01 交点

原创小说《雪中的夏天》

关于回避型依恋女孩的青春与救赎

目前连载中

第一章 交点

梁田不知道自己是从几点开始趴在桌上睡着了，只在浅浅的睡梦中隐约听见挂在门口的铃铛发出两三下“叮铃”声，接着像是什么人的说话声传来，确切来说是说笑声，那团声音渐渐由远变近，由模糊变清晰。

等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伏在店内的收银台面，双臂交叉叠放在一条蓝色的围巾上，脑袋斜枕在上面。她缓缓抬起头，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正站在她面前，其中个子稍微矮一点的那个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个巧克力贝果。

“稍等，现在给您打包结算。”梁田终于完全醒了过来，倏地一下起身接过托盘，几乎就是说这句话的功夫，两个贝果已经分别包装完放入纸袋，纸袋上印着门口招牌上的店名——“今天面包房”。

两个女孩穿着校服，看着像是附近的学生，总是来这家面包店买贝果。看得出她俩的关系应该很亲密，总是形影不离，结伴来买面包，从来也没有见哪个人单独走进过店里。

实际上俩人应该站在台前等了有一会儿了，但谁也没有生气。她们看着刚睡醒的梁田，眼神懵懵的，脸上还留有印子，被压的一侧的头发乱糟糟的，两个女孩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个子高的那个接过纸袋，语气轻快的说了句“谢谢老板”，俩人又有说有笑地离开了面包店。

店里又只剩下梁田一个人。顺着客人离开的方向，她看向门外，街灯在浓郁的夜色中闪烁。居然已经天黑了。

梁田走到面包柜前，隔着玻璃清点余量，还好，今天剩得不算多。她长舒一口气，收拾完店内的卫生，就差不多可以打烊回家了。

剩下的面包不能隔夜，她会在当天照常打包好，临打烊前免费送给过路人，或是送给这一带的环卫工人，她想到前些日子下过雪，路面的积雪还未化完，清扫工作想必更加辛苦吧。

今年是梁田在这座城市生活的第二年，马上就要步入第三个年头了。两年前的今天，梁田辞去了曾在居川的工作，只身一人来到瑞城，也就是现在这座因雪而得盛名的城市。

梁田并不太习惯瑞城冬季的寒冷，但她决心移居此地时却并未有一丝犹豫，远离原乡的念头比起怕冷的顾虑要更占上风。而至于那种对瑞城莫名的向往究竟从何而起，现在问她，她大概也想不起来了。

而眼下对梁田来说最重要的是，她在她心心念念的瑞城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面包店。

这是一家刚开业三个月的社区面包店，承载着梁田自成为烘焙师以来的小小梦想。从选址、设计装修到经营，梁田独自坚持着，一点一点地完成。不过，开一间面包店也远比她想象中要更繁琐和困难，生意虽一直不温不火，但一个人时常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临近圣诞，店里的顾客比往常更多，加上还要布置圣诞节装饰、准备圣诞礼盒……想到这里，梁田的头就开始痛。

要不再招一个人吧？把装好的软欧包和盐可颂递给门口扫雪的阿姨时，梁田就在心里这样盘算着。她盘算了半天，最后在心里得出结论——还是明天再说吧！梁田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将挂在门口的“营业中”翻了过来，露出“已休息”几个字。

梁田独自租住在这片街区，街角花园的一个小公寓，距离面包店仅有步行10分钟路程，路上会经过一幢二层的红色建筑，一楼门口的招牌写着“艺林美术”，而二楼是一排玻璃落地窗，只一看里面的光景就知道了，这是一家美术培训中心。这没什么稀奇的，本来她会像以往那样稀松平常地路过，但是今天，此刻，离那里还有几步路，她停住了脚步。

快九点了，她终于注意到时间，比平常下班晚了有一个小时，该不会正好撞上那家伙下晚班的时候吧。

那个叫余声的家伙。梁田总觉得有点害怕撞见他，老实说第一次见面时她就被他不加掩饰的告白吓了一跳，她觉得这种唐突又不知分寸的直白很不好，又不是在演什么小说或电影里一见钟情的情节。

为了避免街边偶遇的尴尬，此时此刻，梁田想着还是不经过那里比较好，应该掉头走另一个方向，哪怕绕点远路。

但在绕路的途中，她又有些后悔这么做了，这样显得自己像做了什么错事而感到心虚一样。梁田揉了两下太阳穴，想把这种烦乱的思绪从脑袋里赶走。

她当然不会意识到，后悔绕路还包含着别的什么想法。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想要经过那里跟余声相遇，再确认一次他的脸，确认那种仿佛回到记忆中的某个时刻的错觉。

她对余声的印象实在不算太好，甚至没来由地觉得有些讨厌，却又不得不承认还存有几分莫名的在意。这份在意是出于什么呢，当然不是出于喜欢，是出于他和某个人相像的面容吗？她不愿再深想。

梁田第一次遇见余声是在一周前的这条街道。

街上很冷，梁田裹紧了蓝色的羊绒围巾，围巾上残留着很淡的烤面包的香气。穿过人行横道来到街对面，熟悉的“艺林美术”门口，立着一排画架，地上零散地摆放着一些水桶、调色盘、刮刀之类的画材，四个人各自在画板上的纸张上现场作画。想必是在招揽学生。一个看起来像是培训中心老板的人，时不时走出大楼门口和路人攀谈。

来往的行人中，有人匆匆走过，或投射些许目光后离开，也有人驻足观看。人群错落地汇集在几位作画者身边，在他们之间来回走动，或是专注在一位画师身后停留。

一开始，梁田并未注意到坐在最左边画画的余声。她绕到四人斜后方，从右边开始，依次分别欣赏起他们的画作。

人愈发多了，几个中年男人围在里头，高声讨论着哪个人画得最好，讨论到最后竟吵了起来。那四支不同的画笔倒丝毫未受周遭聒噪的影响。其中一支画笔的主人，坐在最右边，正对着街边一棵银杏树，她的长裙拖到了地上，脸上有一道灰色的痕迹，可能是什么时候蹭到了速写用的炭笔。指尖在纸上经过的轨迹化作点和线，清晰、简练地现出银杏树的轮廓和木枝。

穿过人群，梁田瞥向左手边方向的色彩写生，目光随即在上面凝滞了。

那是一张仍在动工的画作，用色温暖而又明净，蓝色和黄色构筑的光影斑驳交错，形成奇妙的融合。尽管还有大片的色块还未细化完成，但梁田还是看出了，画面中关于这个街区的景象，尤其是画面左侧那个面包店的门头和橱窗。

“小伙子，年纪轻轻画得挺好咧，”站在一旁的大爷说话了，不过看上去并没有对画很感兴趣，而只是想找人闲谈一阵，“叫啥名字啊？”

“谢谢您，”正在画画的青年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他看着很是清瘦，手上的掌骨分明，手臂在宽松的衣袖中摆动，“我叫余声，不是后半生的那个余生，是声音的声。”或许是被人夸奖了所以开心，语气中只是开朗。

“噢，”大爷听起来对他的名字也并不感兴趣，“你在这里上班啊？工作多久啦？”

“我还没毕业呢，”余声不厌其烦地解释着，一边低下头调色，“现在还在瑞城读大学，我学美术的，大四不是基本没课嘛，所以平时有空就会来这边兼职教小孩画画……”

梁田还站在后面看他画画。连面包店门口的铃铛都画上了。她想走进一点看。于是她不自觉地走上前去，走到他的旁边，围巾的下摆拂过他的头发。余声转过头抬眼看向她。

“有兴趣画画吗？”

“没有，就，顺便经过，”被突然这样问，梁田的第一反应是否认，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但眼神仍没有离开那幅画，“就觉得你的画很漂亮，”她指了指画面的左侧，“而且看到了我自家的店，连门口的铃铛这种细节都画了来着。”

她说完后看向余声。青年已经停下了手中的画笔，专注地凝望着她，眼睛里似乎有某种亮光在流转。他的皮肤在这样的冬天里显得更白，脸上和手上、衣领和袖口都沾上了颜料，在梁田眼里，他像是画架上的纸张。

梁田至今回想起这次相遇都觉得有些后悔，后悔她走上前去说了那么些话，后悔她说完后又看到了余声的脸。怎么偏偏在那个时候，她也转过头去看他，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的某个点相汇了。

世界上有着毫无血缘关系但却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吗，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然而梁田看得非常清楚，余声和那个人的模样，在她的记忆中镜像、重合了。他们的面容如此相似，就连单薄的身形和苍白的肤色都如出一辙。唯一的不同大概是眼睛吧。尽管眼型是同样的，但是眼神却天差地别。感受到对视后，梁田很快避开了他的眼神。

街上下起了小雪。瑞城的雪说下就下。人群中有一部分发出几声惊呼，当中有些人拿出手机拍照。有一个小孩，恶作剧般地举起手机对着这几个正在拍雪景的人。

雪把画纸打湿了。看画的人群渐渐散开，看雪的人群又汇集了。其他三人开始收拾起绘画用的工具，跑进跑出地把东西搬到室内。

梁田也走过去帮忙整理。她蹲在地上，帮着捡拾余下的材料，一样样放到小推车上。雪落在她的肩上，融进了白色的大衣里。

等她站起身，正要往回走时，见余声正握着一卷画纸跑向这边。

他跑过来，站到她跟前，抖了抖头发上的雪，邀功似的展开画纸：“你看，我画完啦。”

“你一直在这里画？怎么不回去再画？”

“因为我刚刚有了一个喜欢的人，但是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站着的地方，恰好对着那棵银杏树，树上已没有一片叶子，棕黑色的枝干上缀着一层薄雪。

梁田忽然想起，这是瑞城今年冬天的初雪。

努力填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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