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台

加班完的我总会等地铁最后一班列车。在地铁里总能见到熟悉的人。说是熟悉，但在冷漠的社会中，熟悉也就仅仅是比陌生人多打照面罢了。

在月台的边缘，几个人影静静地伫立。一个疲惫的上班族身体微侧，倚在柱子上，整个人的重量也落在上面，他的眼皮已经半闭，手机差点滑落。不远处，一个衣着靓丽的女人站在玻璃门前。她尽力地保持住优雅的站姿，可手中的轻飘飘的袋子让她的手像是拿着砖头一样。一个学生模样的少年头戴耳机，双眼紧闭，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深夜里，所有人都是疲惫的。冷漠，有时候不是有意为之，仅仅是力有不递。

在冰冷白炽灯照射下的月台，我静静地等地铁，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的隧道。着到站后匆匆上落的人，我是静静站着。我不跟任何一个人对上眼，同样，也没有人在意一个站在月台如梦魇一样看着地铁里广告发呆的上班族。

直到有一天。

“叔叔，你每一天都站在这里，却不上车，等人吗？”身后传来女孩声音，非常稚嫩。

忽如其来的招呼让我吃了一惊。我已经忘了，在这地铁里，对上一次有人跟我打招呼是什么时候。

我回过身，一个身穿校服的小女孩站在跟前。她身高不高，梳着两条小辫，背上一个看着略沉的书包，小小的背部似是有些弯折。她有着纯真无邪的脸庞，眼睛像两颗闪烁的星星，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和探索的欲望。而我，在她眼中，是令人好奇的存在。

“我不是等人。我想回家。”

“地铁来了，你上去就行了。”

“我即使坐上地铁，还是回不去。”我离开家就像坐上单程列车，离开了就不能回去。

“为什么？”小女孩有些不解。

难得有人跟我聊起天了，这一夜我说起话来，聊起了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我不确定小女孩能不能听懂，但她看上去听得津津有味，让我能继续说下去。

“大哥哥，我是真羡慕你。我好想快点长大！”

“长大了有什么好，我还想永远是小孩子。”童年是很久远的历史，早已被我深深地埋在记忆深处。然而，在这一刻，小时候无数美好的回忆泉涌出来。十八岁前的日子仿佛都是彩色的。

老家的山村里，有山，有水，有田。每逢放假，父母还有城镇生活的亲戚小朋友都会回来。那时候，大家会一起玩耍，直到假期结束。父母离开回城从来不会带上我，因为他们要赚钱。我也知道父母的不易，从小到大努力读书，最后考上重点大学。

我不自觉地嘴角上扬。我的十八岁前还是很成功的。

“哼小朋友有什么好的呢。”小女孩嘟囔着。“我只有上不完的课，数不清的作业，没完没了的补习班。”

“我恨不得快点长大！”

“长大了，这些都是小事情。”我摸摸小女孩的头。“你的路可长着呢。”

突然，小女孩的脸黑了下来。

“哎呀，我妈要来找我回家了。”她往转角闪开。

“这是地铁站，你要去哪？”我跟上去，转个角。小女孩已经不见了。

顷刻，伴随着轻轻哭泣声，楼梯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妇人在人搀扶下巍巍下来。她的手提着篮子，里面放着衣纸食物。搀扶着的人头戴扁帽，身穿制服，是地铁的工作人员。

他带着妇人下楼梯，走到我刚才站的地方，对着妇人说道：“地铁有规定，不能这样，不过想到你的遭遇……只能让地铁快关门时让你进来，希望你理解。”

“谢谢，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不要点火。”说完工作人员走开了。

妇人穿得很朴素，身上的外套与裤子已经有所掉色，有些线头还露在外面。人是中年，头上有不少白发。

她从篮子里拿出食物，放在墙边。拿出蜡烛，停顿一下，还是点上。

我忍不住开口。

“大婶，地铁不能生火。”

妇人像是听不到我说话，自言自语道：“玲玲，你为什么这么早离开。你心脏不好告诉妈妈呀！我就不让你这么拼命学习！你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说着哭了起来，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小心翼翼将其竖起，放在墙角。

我的大脑像是被雷击一般。相片里的女孩正是我刚刚看到的女孩！

我意识到了，我看到了这个女孩的灵魂，忍不住在妇人背后大喊：“她小小年纪为什么不让她过个幸福的童年。你是杀人凶手！”

妇人无动于衷，继续自言自语。她的话越说越小，越说越轻。我已经听不清她的话。她的话是要说进心里去。

“真是！叫了不要点火！”工作人员走下来，看到妇人烧蜡烛，立刻怒斥起来。

“都说不要点火，我让你进来拜祭，本来是不允许的，念你可怜！”

妇人连忙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快把东西拿走，我们要关门了。”

妇人连忙收拾东西离开了。工作人员看着地上的蜡烛痕迹，皱皱眉，在工具房里拿出铲子清理。

“真是的，都说了不要点火。”

不知道什么时候，最后一班车来了又走了。月台上只剩下我孤零零地站在那。

工作人员清理完后直接去电房把月台的灯关了。他打开电筒走上楼梯，碰到另外一个同事。

“月台里没人了？”

“嗯，没人了。”

“好，我们快下班吧。这个地铁站邪门的很。上个月有个上班族猝死，这个月又有一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