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的一天

贾环正式登场是在正月里。因为荣国府刚忙完元春省亲,大伙儿趁节日闲暇之余,上上下下看戏赶围棋串门儿吃果茶比比皆是。
贾环自问是小娘养的,素日里府中的哥哥姐姐等不待见他,连带着底下的丫鬟小厮们也怠慢。凡得好吃的好玩的只往降云轩里送,他姨娘屋里只捡别人挑剩下的使。姨娘每每发恨少不得在背后咬牙啐嘴,赌咒王熙凤宝玉不得好死。
东府戏子大耍闹天宫,这边姑娘丫头忌了针,围堆一起取乐。贾环独在花园闲逛,兜里几个铜板儿颤来倒去,总算想到一个去处。
只梨香院的宝姐姐待他如待宝哥哥一般好。
穿过荣禧堂,转至梨香院,一阵嘻笑闹声透过素色软帘稳稳传到外面。贾环三步并二步溜到里间,薛姨妈挥手招呼也未闻。房里宝钗和丫鬟及香菱正热闹着玩投掷骰子。
贾环哈着气凑了过来嚷着也要顽,宝钗忙起身,拿过偎热的手炉递过去,温言款语让坐一边。
贾环首局手气极好,赢了十个钱,兴奋不已。一鼓作气连下几盘,不想一输再输,急得涨红了脸。
这一局轮到贾环掷骰子,眼下只他与莺儿争魁,莺儿甩他五步棋,胜算很大。他若掷出七点以上,则结束本局。否则,莺儿掷出三点,她便赢了。
那莺儿眼不眨盯紧他手里的骰子,宝钗作壁上观微笑瞧两虎相争,香菱则饶有兴致。
贾环拿起骰子,狠命一掷,一个骰子很快定到五点,另一个骰子仍在乱转。
莺儿拍着手喊幺,而贾环完全不知自个儿在叫什么了,只求天爷助他,定要掷出七八九出来,因他混喊开了,干瞪着眼,一声大过一声,“六——七——八”的乱叫。
那骰子偏生要与他作对,转到幺便停了。
贾环脑子一轰,不管旁人有无瞧见,伸手抓起骰子,顺欲扫荡几上的一堆钱,继续混叫道:“是六点!“。
莺儿无语,堂堂一个荣国府哥儿还与她计较上了,心头越发憋闷,越性忘了姑娘平日教的规矩,直言道:“分明是个幺!“
一旁的香菱,未敢则声。几轮下来,她也明了,那贾环不是爽快的爷。按说那府里主子皆是养在金堆里的,哥儿不值为几个赌钱与丫头置气,失了派头。他姐姐探春她也见过,言语大方,举止磊落,谈笑间流露出英姿飒爽的豪气,何至于这环哥儿小气委锁。看他跳上跳下,与莺儿乱理争辩。香菱得出结论:到底养在老太太身边的人有涵养,如宝玉,三春黛玉等。人瞧着就是出身诗书簪礼世家的哥儿姐儿。
宝钗看莺儿失了分寸,不说贾环错了,瞅着莺儿训道:“越大越没规矩,难道爷们还赖你?还不放下钱来呢!“
莺儿满腹委屈,她何曾见过这样耍无赖的人。只因薛家居在贾家府邸,姑娘素日教导低调做人,她在那府里人前说话,心里皆要掂量几分。大正月里,大伙儿少了素日的拘束,哪个不是放开了热热闹闹的。且说这环哥儿还是正经的主子,怎忒不讲理,还小气巴拉。
心里是这么想,她一个丫鬟却不能犯上。只得放下钱,犹是不甘,小声嘟囔:“一个作爷的,还赖我们这几个钱,连我也不放在眼里的。前儿我和宝二爷顽,他输了那些,也没着急。下剩的钱,还是几个小丫头子们一抢,他一笑就罢了。”
宝钗听闻,还了得,连忙断喝。薛家不过是皇商,家无官荫,哥哥又是没能耐的。贾府底下那些作威作福便罢了,她们是本分守己的居客,如是怎的也万不可打主人的脸。
这边贾环且哭起鼻子来,道:“我拿什么比宝玉呢。你们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
宝钗头大,忙温声劝道:“好兄弟,快别说这话,人家笑话你。”一面又骂莺儿,指着贾环能消气。
正闹着,宝玉走了进来。原来,家孰正月里放年学,他饭后无事便到薛姨妈处闲逛。
贾环瞧见宝玉,哭声渐息,低垂着湿眼睛干抽。倒也不是怕他,宝玉素来只跟姐妹们处,极少与他亲近,更别说辖治他。因老太太在,老太太待他娘儿俩一向淡淡的,而宝玉是她的心头肉,他冲撞了宝玉等于冲撞了老太太,包他吃不了兜着走。
宝玉问怎么了,贾环不敢则声了。宝钗素知贾家大族的规矩,凡作兄弟的,都怕哥哥。她恐宝玉教训他,因一件平常小事,伤了兄弟和气,倒没意思。由此她替贾环掩饰。——左右是自家丫鬟不懂事,冲撞了环兄弟,让环兄弟一时受了委屈。
宝玉听完宝钗原由,不疑有他,又觉贾环在此哭闹有碍薛家喜乐,因道:“大正月里哭什么?这里不好,你别处顽去。你天天念书,倒念糊涂了。比如这件东西不好,横竖那一件好,就弃了这件取那个。难道你守着这个东西哭一会子就好了不成?你原是来取乐顽的,既不能取乐,就往别处去寻乐顽去。哭一会子,难道算取乐顽了不成?倒招自己烦恼,不如快去为是。”
贾环恹恹地回来。他恨莺儿又恨宝玉,恨莺儿赢了他的钱又讽他不如宝玉。恨宝玉恼他哭还撵他。
赵姨娘见他这般,因问:”又是那里垫了踹窝来了?“
贾环觉山雨欲来,姨娘看不惯他被欺负,又不敢作对人家,一腔怨气只撒他身上。
见他不作声,赵姨娘再问。贾环经不住,便说:”同宝姐姐顽的,莺儿欺负我,赖我的钱,宝玉哥哥撵我来了。“
贾环无半点愧疚,料他如何颠倒此事,也飞不出这屋子,姨娘怎会去对质,她只会更恨那边。
果然,赵姨娘啐道:”谁叫你上高台盘去了?下流没脸的东西!那里顽不得?谁叫你跑了去讨没意思!“
王熙凤正巧从窗儿边经过,一句不落的听在耳内。她向来看不起赵姨娘,恶心她心术不正,搞不清自个身份,乱扰是非。
隔窗凉凉道:”大正月又怎么了?环兄弟小孩子家,一半点儿错了,你只教导他,说这些谈话作什么!凭他怎么去,还有太太老爷管他呢。就大口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干!环兄弟,出来,跟我顽去。“
贾环更恹了,素日怕凤姐比怕王夫人更甚。王夫人极少与他亲近,纵是相处也是一脸淡漠,也不怎么教导,偶尔想起他不过是在屋里安安分分写写字儿,他也乐得如此。凤姐不一样,每每遇见,皆是一场电闪雷鸣的轰动,一次心惊肉跳的死里逃生。
他忙惟惟的出来,一刻不敢耽误。他姨娘则迅速噤了声。
凤姐向贾环道:“你也是个没气性的!时常说给你:要吃,要喝,要顽,要笑,只爱同那一个姐姐妹妹哥哥嫂子顽,就同那个顽,你不听我的话,反叫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狐媚子霸道的。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着坏心,还只管怨人家偏心。输了几个钱?就这么个样儿!”
赵姨娘在屋里头气得咬碎了牙。偏她一个没门路的妾氏,凭她能怎样,除了忍着还得忍着。
贾环见问,诺诺的回说:”输了一二百。“
凤姐道:”亏你还是爷,输了一二百钱就这样!“回头叫丰儿:”去取一吊钱来,姑娘们都在后头顽呢,把他送了顽去。——你明儿再这么下流狐媚子,我先打了你,打发你告诉学里,皮不揭了你的!为你这个不尊重,恨的你哥哥牙根痒痒,不是我拦着,窝心脚把你的肠子窝出来了。“
喝命:”去罢!“
贾环诺诺的跟了丰儿后面,脑子灌满浆糊般粘粘拉拉,任人摆布。他今天本是欢喜去找宝姐姐顽,谁想运气不好输了钱反遭一个丫头贬损,又被宝玉撵了出来。姨娘不安慰,对他又是一通指责。由此还没完,又被凤奶奶抓了正着,噼里啪啦一顿教训。
耷拉着得了钱,瞬间又欢喜,自己和迎春等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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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chengx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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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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