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同桌

我们的中学时代是美好的。可是,短暂得未 及品味,就掉落在荒唐,混乱,愚昧之泥沼中。64 年,65 年是文革前两年,校园生活平静,温馨, 十三,四岁的少男,少女,怀揣梦想,阳光灿烂。 我们就读的学校,当时在南京有点儿知名度,能够 在此读书可算是幸运的。

当年的氛围是讲究出身的,政府是有说法的, 培养接班人是纯工人,三代贫农,革干,军干家的 孩子优先,知识分子家的,普通劳动者的,是重在 政治表现,看运气如何?我的老父亲是汽修厂漆工, 手工业者,纯度不够,属于寒门子弟入学自然是受 宠若惊,我是倍加珍惜。那时,身着父亲的工作服, 脚蹬破球鞋,斜跨书包,手拎午饭盒,晨钟暮鼓, 进出课堂。知道自家困难,自惭形秽。我们班的老 师和同学大多是慈心悯人,对贫困生未另眼相看, 说实话,那个年代,大家都是温饱,大锅饭,彼此 彼此,大官小官,清廉自律,谨小慎微,胆大点的, 打打擦边球,揩揩油而已。 我们年级有十个班,我们又是一班,学生来自不同住地,据说,生源是小升初考试中,考分比较高的一帮孩子。在同一个学校读书是缘分,同在一个班级,又 是同学和同桌,岂不缘上缘。初中两年里,我的同 桌先后换了俩三人,俩个男孩子,一张桌,一条凳, 上课不安稳,好有动静,叽叽喳喳,影响别人听课 却浑然不知,好像新的学期开始,全班重点顽皮孩 子,男女搭配同桌上课,这一招,课堂教学次序大 爲改观。我的同桌是女同学,年少的愣头青顿时拘 谨许多。可能是旧礼教的遗风,男女同学之间不多 言语的,稍不慎,流言蜚语,羞涩难掩。我的同桌 姓茹,个头中等,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安静,沉 稳,眼神中透出读书人家的文质彬彬。同桌近两年, 虽然极少对话,她处处善意,我出身卑微对她是礼 敬的。数学课的老师操作吴地方言,我仿佛听天书, 直看成绩下滑,她见我沮丧,无奈状,就不时扔一 句悄悄话,《不懂,问我》宽慰帮助我。上语文课, 一口吴地普通话的老师,深情地朗读课文,于是我 们聚精会神,专心致志。那时,她的作文天赋已显 现,得到了老师欣赏和同学们的赞许,在以后的岁月中, 我喜欢文学,可能与这位老师和同桌不无影响,真 是发自内心谢谢她们。

    好景不长,史无前例的暗流在涌动,66 年春 夏,一张大字报掀起滔天的波澜,幽静的校园荡然 无存,停课闹革命,上街破四旧,横扫一切牛鬼蛇 神,年少的我们为之目瞪口呆,甚或为停学停考, 踹踹窃喜。殊不知,大灾难已悄然降临,阶级斗争, 六亲不认,学校有正统红卫兵,我们想革命,靠边 站,曰成分不纯。大字报铺天盖地,扩音器震耳欲 聋,揪斗可怜的老校长,棍棒皮带下有冤魂,我们 熟悉的音乐老师,端庄尔雅的身影,被莫名其妙的 羞辱,我们尊敬的体育老师,被逼绝望,悬梁自尽。 昔日校园一片祥和,而今人人自危,形同路人。叫 骂声,打杀声不绝于耳,红色恐怖,敌友分明,校 园变成战场,我们是襟若寒蝉,逃之夭夭。68 年底, 情况有变,祖国号召到农村去,到矿山去,到部队去。 自此,部分师生,匆匆见面,拱手道别,天各一方。

在北方海边,岩石堆里摸爬滚打几年后,退 役回家。以后,四人帮垮塌,社会生活逐渐恢复常 态, 大家忙于生计,生活,东奔西颠,偶或,遇 见熟悉的老同学闲聊,插队的中学同学,在陆续返 城,但有一位女同学永远回不来了,我的同桌茹丹 紫,据说,恋爱受挫,投河自尽。闻此信息,愕然, 难以置信,百思不得其解,我想,纵有一千个委屈, 也不该走这条路啊,一个好端端的鲜活的生命就这 样消失在天地间。 一弹指,五十年过去了,世事苍桑 ,天翻地覆,每每念及曾经的中学,念及我的老师和同学,念及我的同桌,感叹不已,若非那场浩劫,我们每个人生又是一种写法,同桌的天资,顺利地去读高中,去高等学府深造,然后去搞文字工作。她有大作家 的亲戚指点,有良善的家庭环境,是有可能的。

    回首往事,我常常思考,人在命运面前是无可奈何的,抗争是表面的,如有改变,天意也。我们能够把握唯有自己的内心,接纳现实,努力拼搏,顺势而为而已。总之,希望我们的社会要安定,悲剧勿重演。

                            2017 年 12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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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zhang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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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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