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

音乐吵得楼上做作业的巍心烦,她索性放下书本,看看他们干些什么。自那天回来,她便不能静下心了。

音响里是《金色天空》,她的眼光放到了和父母打工的D拿着光碟盒子的粗硕臂膀上,她还曾被那只胳膊吓一跳。

光碟是他买的,上面写着DJ,她不明白什么意思,只是把陆续播过的这种节奏强烈的音乐和作为这种音乐的标志性字母——应该是吧——一起接纳下来。就像他的标志性鬈发和坚韧臂膀强烈摇撼她的心那样。

他和另一名男子阿龙,正围着姐姐说笑。他看起来很高兴,粗臂紧挨着她穿着泡泡袖的光洁臂肘。姐姐也笑得很开心,粉色低胸连衣裙不时露出光洁的皮肤,细细的眼睛如沐春风般眯起,紧致的眼角堆起小细纹。

他的话有些少,有时候想什么似的低下头。“怂包”,巍觉得好笑,又觉心里很不是滋味。《冰河时代》的狂野歌声似乎在替他呐喊助威。

巍站起身来,有种想要拨掉音响线的冲动。她也想拥有像姐姐一样漂亮的容颜,想沾染她柠檬味的发香。而且,家家户户非得这个时候跟知了猴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在这种事儿上,还要比个高下,唱个天荒地老没完没了。“这不还没过年呢,切!”巍暗自哼了句。

虽然很想就这情形表达自己的不满,又觉没必要,她从客厅出来。“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呀,我一小孩子……”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她停住脚,“和他们合得来也不全无道理,姐姐也就比自己大两岁,那个D,比自己大八岁,也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年纪啊,从属相看还挺有缘……”想到这,巍忽然觉得自己在想一件很危险的事。

为了摆脱这些无聊念想,巍四周逛了一圈。可是下雪,能去哪呢?泥又滋得她的脚有些难受。她看了看磨平了底的胶底鞋,这双鞋可没让她少受罪。随他从沙场回来,遇到下坡路,不小心就摔倒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居然在大雪天稀里糊涂穿这鞋子出门,出够了洋相。“得,我怎么还穿着它?!”她想,自己指不定有点什么毛病。

平路还好,翻越最高的那座山时,她几乎从山头滑到山脚,他却很得意地迈着他的方头皮鞋,远远走在前面,鞋底花纹深深地印在雪上。看她半天挪动一步的窘境,他还是决定去拉她一下。可还没等他回头拉她,她就冲了下来扑倒在他身上,他略显尴尬地起身拍了拍粘在身上的雪,还没来得及道歉,只见她一个趔趄——又滑倒了。

她往雪地扎紧鞋,抓住坡上随手可抓的干蕨草和矮小植物移动,最后索性蹲下来滑行,别说,还挺好玩的,先前他嘲笑巍老是在后面,现在到巍嘲笑他了。

她想着,“咯咯”笑出声。看着雪地里采来的西瓜一样的小果子,“扔了打他,保准会疼,谁让他惹我生气。”巍想。尔后想起刚去山里搭帐篷时和他打闹的场景,顿觉脸颊发烫。

那是去年夏天的事情。爸妈终于决定在那个淘过沙的坑地定居,借着高高的“墙”搭上木栏杆,扯上油布钉好钉子,压上土和石头,终于赶在傍晚吃上了粘着沙砾的红豆汤饭。这期间她们伐木,抬木,拉油纸……一直合作愉快,他在拉油纸钉木桩上的时候,她便隔着油纸打他手,每每见他甩手,笑着冲她轮拳头或扬手,她便笑得前俯后仰。

她百无聊赖转上一圈,觉得哪里也不想去,眼下唯一能度过时间的消遣便是玩雪——“等我心情好些,再回去吧!”她想。一会功夫,她就在屋后堆了很大一个雪人。

“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拼出你我的缘分……”她边唱边给雪人捏手。她引以为傲的就是什么都可以做得活灵活现。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她便回去。推开门,风雪比她先一步吹进屋里。走到客厅,没见人,都去哪了。她去奶奶家找,终于看到他坐在火盆边。“怎么都挤这来了!”她还奇怪。

“老萧家儿子说带你小叔去相亲。我们以为人带来了……”妈妈说。

她说的那家儿子是小叔屋子旁采砂人家的儿子。不得不感叹,年底真是相亲的时节。

“你呢?这么快败下阵了?”巍坐他对面调侃。

他扬起手,嘴角却绷不住笑开来。

“闭上眼睛,伸出手,给你个礼物!”巍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啊?”

“别管,闭上眼睛!”

他将信将疑,还是闭上了眼。

哇!他手撒开,身体后撤,木凳子险些把他绊倒,火炭从手里掉出来。

哈哈哈!巍旁若无人笑了起来。

“你——”他狠狠瞪着她。

奶奶咕哝了一句:“小姑娘家子,要学好,别跟男的打打闹闹,不要像那个……”

巍知道奶奶说的是姐姐,她觉得耳根发烫。

“对不起,走吧,带你去看一个好东西!”巍示意他出来。

“什么啊?”他踉跄着。

“走就是了。”

她带他来看雪人。

“啊?你确定没搞错?这像我?”他的样子看上去很搞笑。

巍郑重点点头。

“不像吗?尤其那双能蒙骗少女的眼睛。”

“怎么看也不像,一点也不像,完全不像!”他说。

“真的不像啊?”

他看着巍撅起了嘴,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弯下身。

“逗你玩,谢谢你的礼物,小巍小朋友!”他站直了身子说。

——啊,什么???小朋友???在他心里我就是个幼稚鬼吧!

傍晚,一男人来闹事,说是姐姐未婚夫。

“什么,姐姐就要嫁人了吗?”没等巍惊醒,男人抡起的拳头就要砸到爸爸脸上。

爸爸握住他的手,把他摔地上。

“你的腰子多大,一个小辈,来我门上闹事。”爸爸说。

“不找你们找谁,你们带来的人,把她拐跑了。”

……

原来姐姐和阿龙骑车出去玩了。

——还是姐姐会玩,大雪天的,美丽、危险又疯狂……

“不是,你们都要结婚了,你还连个女人也看不住,来找我们要,我们绑着她手还是绑她腿啊!?”妈妈抡起擀面杖。

巍想上前理论,被D拦住了,还说她是小孩子,别掺和了。巍火冒三丈,踢了他。

尔后,哥哥和大伯赶来,把男的带回去,这事才不了了之。

经历了一场莫须有的闹剧,巍才明白感情具有的危险性和杀伤力。像是耗光所有力气,她不再看他,转身上了楼。

“眼看春天/就要来了/再我也将/也将不再生存……”

再过两天,就是立春了!

巍伏在桌上写作业,一页又一页,她的样子,像是一定要考个好成绩出来才肯罢休。随后,她又略显伤感,皱起眉头,仿佛一份揪心的疼痛袭上心头。

“我堆的雪人,还没开春,就要开始融化,最后什么都不剩了。”她在日记里写上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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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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