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师在温州

傍晚,饭后散步,独自踱到东山书院,晚晴阁跃然入目。

进去一看,尽是有关弘一大师的书法作品、信札、印拓、砚台、出版物(民国原版),便肃然起敬,放慢脚步,细瞻饱览,耳边仿佛传来他填词的“学堂乐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弘一法师(1880——1942),俗名李叔同,号弘一,晚号晚晴老人;中国现代画家、书法家、音乐家,中国新文化运动先驱。他的前半生是出身盐商之家、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曾留学日本,加入同盟会,归国后在杭州等地执教,培养出丰之恺、刘质平、潘天寿等一批艺术大师。

他的后半生选择遁入空门,精研律学,成为享誉海内外的一代高僧。弘一法师与温州有着不解之缘。让诸君在此近距离感受他与温州的前缘。

1921年早春,42岁的弘一法师向往温州气候怡和、人文鼎盛,经同学瑞安人林同庄(时为省水利厅厅长、温州旅杭同乡会会长)引荐,携带简装衣钵,足履芒鞋,徒步千余里,抵达温州积谷山飞霞洞前的庆福寺,拜见寂山长老,研习佛教真传。

庆福寺,温州人俗称城下寮。在温州话中,“寮”是称呼庙、寺、庵等佛教建筑,如温州人讲“和尚寮、师姑尼寮”,“去寮里烧香”等。因庆福寺处于温州府城的东侧,故城下寮又称东城下,应解读为东城墙下的寺庙。

庆福寺面向护城河(今应为人民东路),前山门后大殿,边有厢房,前低后高,错落有致。可惜,庆福寺在1987年旧城改造中拆毁,我们未见一幅反映庆福寺完整原貌的清晰照片,仅在一帧1922年拍摄的七人合影中,庆福寺展露一角。照片前排左起周孟由、周群铮、陈祖经、郭志闳,后排左起因弘法师、寂山和尚、弘一大师(人物关系恕不一一介绍)。

弘一法师甫居庆福寺,为闭关读经,习静研律,即撰《谢客启》,自约三章:“凡有旧友新识来访问者,暂缓接见;凡以写字作文等事相属者,暂缓动笔;凡以介绍请托及诸事相属者,暂缓应承。”他又写下“虽存犹殁”四字贴在门口,是说虽然我还活着,诸位就当我死了吧。

弘一在庆福寺闭关修行时,每日与鸟虫分食为伴。他用过滤淀清的河水洗脸,用树枝代替牙刷,用破布擦脸。他持戒甚严,常说,戒律是为律己,不为律人,“律己,宜带秋气;律人,须待春风”。他口里从不臧否人物,不说人是非长短。若要说批评人,他就自己不吃饭,替那人忏悔,借事磨心。

弘一为弘扬律学,平时在寺内穷研《四分律》,耗时四个春秋,遍考中外典籍,著成《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四分律》原为印度佛教所传戒律,分四部分、六十卷,从身(行动)、口(言论)、意(思想)三方面,对出家僧尼的修行及日常起居制订戒条。弘一对其一一圈点解读,倾注了他对佛教复兴的希冀。

弘一法师来到温州次年,拜庆福寺住持寂山和尚为依止师,说,“吾以永嘉(温州旧称)为第二故乡,庆福寺为第二常住,俾可安心办道,幸勿终弃。”弘一的第一故乡是出生地天津,但他从来没有提过第一常住在哪里,由此可见他对温州情有独钟。

弘一在温州度过拢共24年僧侣生涯中的十二个春秋,故温州是他名副其实的第二故乡。他除了长期驻锡的庆福寺之外,还住过江心寺、茶山宝严寺、仙岩伏虎庵、郭溪景德寺,他的佛学体系和弘体书法均在温州时期形成。

1921年7月24日,弘一大师从庆福寺出发前往城南头陀寺。头陀寺是我工作过十年之地,原温州警校所在。我对头陀寺内及周边的一石一景、一草一木十分熟悉。

彼时,弘一来温州才三个月,专注于佛学研律,去头陀寺是为借书。由于缺乏资料,我们无法得知大师当时与头陀寺僧人相处的情形,但知在头陀寺任住持的谛闲法师是弘一大师交往密切的道友。谛闲法师的事情,我曾在《重见“老三间”》里有过叙述。

1925年正月,中山公园开建,华盖山至积谷山段城墙被拆除。面对“拆城喧扰”,弘一法师只好移居到茶山的宝严寺去清修。因感潮湿,背生癣疥,遂迁居江心寺;又因交通信息不便,也只是偶往小住。但每至赤日炎夏,他都要到江心屿避暑。

1928年夏,弘一大师到江心屿避暑,为江心寺题写匾额“极乐庄严”。此为镇寺之宝,保存至今。此时,庆福寺被予以改造,“易其方位,以协形相”。至1932年,庆福寺建成,前后二进,望北朝南,旁有弘一法师潜修之所,名“晚晴院”。大殿前数对石柱上的楹联,以及山门上横额“庆福寺”三字,均出自弘一大师手笔。

关于宝严寺,我要说几句。因我特地探访过宝严寺。在三垟湿地北向景区与茶山大学城的衔接处,在巍巍大罗山西北麓的低矮山丛中,宝严寺就坐落在上山的“近道”上。站在山门外仰望,弘一大师题字的“宝严寺”牌匾赫然在目。踏入寺院,放生池后面长廊式建筑体便是弘一法师纪念馆。宝严寺靠山脚的一个小院落里,有一幢两层的青砖小楼,亦名“晚晴院”,是当年弘一法师静修处。

宝严寺僧寮寂然,黄卷青灯,格局完整,宽敞幽静,难怪为弘一所钟爱。除庆福寺外,大师留驻宝严寺的次数最多,时间最长,他在很多亲笔信中称赞宝严寺“风景殊胜”“山中兰若”,表示愿“久居彼处”。今天,庆福寺早已无从寻访,我们只能在宝严寺“追寻”大师的“踪迹”。

弘一法师与温州墨缘深厚,留在温州的墨宝不少。他自于温州潜修后,书风发生巨变,形成独有的“弘体书法”。有人评价说,这是绚烂至极的平淡、雄健过后的文静、老成之后的稚朴。弘一法师自评道:“朽人之字所示者,平淡、恬静、冲逸之致也。”

1932年,庆福寺重建,弘一大师为该寺大雄宝殿题写“极乐庄严”横匾。宝严寺里也留下了大师真迹对联:“常持清净戒,应生欢喜心。”弘一大师为与之“常常晤谈”的周孟由居士题“千古觅来难得友,三人行处易寻师”联,如今被刻在中山公园“周氏民居”门外。

1925年某日,青年方介堪拜谒弘一大师,得大师馈赠斗笔为鼓励。弘一大师还为温州留下不少信札墨宝,目前可考的从温州发出的信札约有140余封,涉及温州人士40余人。精美的书法匾额、楹联及文物信札,见证了弘一法师与温州的书缘与情缘。

弘一法师在温州,有许多逸闻趣事。为了严格持戒,弘一法师饮食简单,从不浪费,且每天只吃两顿饭,过午不食。比如,喝完粥时,他就在碗里倒入清水,晃一晃,再一饮而尽。他素食唯清水煮白菜,用盐不用油,信徒供养香菇、豆腐之类,皆谢绝。他常说自己无福消受,“我们即使有十分福气,也只好享受三分,愿以我的福气,布施一切众生,共同享受”。

弘一法师每次坐木藤椅时总要摇摇才下座,别人刚开始不好问,但见他多次如此,就开口问他为何这样,弘一答道,这个木藤椅可能会有小虫,这样摇摇后这些小生命就跑开了,坐下去后不至于杀生。据说他临终时曾要求弟子在龛脚垫上四碗水,以免蚂蚁爬上尸身被不小心烧死,其善心可见一斑。

后世名人大家对弘一赞誉有加。周恩来对曹禺说:你们将来如要编写《中国话剧史》,不要忘记天津的李叔同,即出家后的弘一法师。他是传播西洋绘画、音乐、戏剧到中国来的先驱。

鲁迅曾言:朴拙圆满,浑若天成,得李师手书,幸甚!

赵朴初诗曰:深悲早现茶花女,胜愿终成苦行僧,无尽奇珍供世眼,一轮圆月耀天心。

林语堂说过:李叔同是我们时代里最有才华的几位天才之一,也是最奇特的一个人,最遗世而独立的一个人。

画家刘海粟也说:近代人中,我只佩服李叔同一人。

我们深切缅怀弘一大师。其伟大的人格魅力,也深深地留在温州人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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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chengx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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