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岁月》：动荡与从容交织的时代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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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花落法国作家安妮 · 埃尔诺，她笔下展现的记忆深处集体记忆的根源是自己生活的诚实剖析。这是一部被称为“无人称自传”的作品，尽管书中没有一次出现她本人，读者们也可以在字里行间不断寻找到她一生经历的写照：她是杂货店老板的女儿，被家人寄予着前途远大的厚望，后来被送入学费昂贵的私立学校又考入知名大学，在青春期经历的许多烦忧和冒险，成为学校教师离开自己生长的世界，嫁给在政府工作的丈夫，开始自己的写作。

人们为她的作品贴上了数个标签，比如女性主义、阶层跨越和平民立场。在这些标签之后，是一个“莱农”式的女作家在自我探索和与外面世界碰撞的深刻洞察。到了晚年退休后，安妮回顾自己一生中经历的重大事件，用反思的视角完成了这部对自己跨越的年代的回顾性作品，尽管由于文化背景和时代的差异，读者理解作品中悉数呈现的历史事件有些难度，但安妮笔下迸发的强烈情感和诙谐的讽刺依然能够在今天让人们感同深受。

记忆中的童年是由模糊的白描组成，有初学说话的依稀印象还有家人们的面目特征。并不宁静的时代和长期匮乏的生活环境让她不自觉地羡慕提前拥有一些物品的同龄人，想要得到一块手表、圣诞礼物还有质地优良的衬衣。男孩和女孩被分开教养，他们从小就被父母安排参与符合自己性别特质的活动。很快来临的学校生活让她跨入了一个新的世界，在这里，教师是学生们的权威，学生不被允许提问和打断课堂，需要严格遵守各种各样的学校规章，而私立学校佩有徽章的校服似乎成为了某种身份的体现。大多数时候，她都被父母和学校教导要勤奋读书，她的好成绩被看作是家庭投资的合理回报，但逐步到来的青春期让她不由心神不宁。热爱社交的同龄人互相追逐着，试图模仿男性气概的男生和拥有童年时代不曾拥有过外貌夸赞的女孩们不断相遇又分离，青涩的试探很快演变成了首次热恋。这个时候，她被母亲和社会舆论严厉看管，不仅仅是出于学习成绩的考虑，更是对不可言说禁忌的预防。她们被灌输了一种耻辱感，认为美好的品行的直接体现是空缺的感情经历，而处于恋情中的她无可避免地忽视了这些规劝，在情感和理智的天平中明显倒向了狂热的激情。在青年时代的诸多探索中，私人情感的冒险只是其中的一方面，热衷于关心公众事务的一代人志在用理想主义谋求社会层面的改良。在五月事件中，学生们试图影响政府的决策，反对现阶段存在的社会不平等现象还有高校的诸多行政干预。轰轰烈烈的浪潮逐步平息后，他们多年以后反思自己的年少气盛多少受到了别人的利用。

下一个人生阶段的标志是她选择了结婚和拥有家庭生活。在举行婚礼前，她为自己安排了数场同龄人的狂欢派对和异国的旅行，作为对自己青年时代的诀别。社会规则的设计总是鼓励人们组成家庭而不是独自生活，成为夫妇的那一天两个年轻人在某种程度上能够得到主流社会更大程度上的欢迎，连报税和购房等日常事务方面都能够受到许多优待。婚后，她也自然而然诞下了自己的孩子，同时收入的提升弥补了童年时长期物质的匮乏感，发觉自己真正离开了童年时代的生活，成为中产阶级的一员。照顾孩子和料理家务占据了她主要的休闲时间，大学时自由读书和辩论各种理念的时代已经逐步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限循环的日常生活。没有时间用来留给自己思考了，她在路上遇见陌生的来巴黎独自一人旅行的少女，想象自己和对方此刻交换了人生。她选择的工作是学校教师，在大学受到了fine arts的教育，学会了在日常生活中使用抽象化的词语，回想自己的求学生涯，她发现她的大学时光把她自己变成了和父母和邻居不同的人，这让她在拜访自己家人是无可避免感到尴尬。还需要期待什么呢？面对自己孩子迅速长大离开自己和变化莫测的世界，她追问着自己。家庭生活也不是永远幸福的，最终夫妇之间也分开了，孩子长大去了其他城市，只有闲暇时间才能来拜访，和她自己一样。

步入人生晚年，她又有了许多新的视角来看待这个变化中的世界。首先，这种变化被概括为全球化的浪潮，人们可以在超市中买到来自不同地区的产品，也可以非常方便地为了工作、学习和旅游穿梭于国家。但持久的地区冲突让当地受到波及的平民不得不逃离自己的国土，成为漂泊在外的移民，当地主流社会有时会苛待他们，限制他们的工作权，又需要外来的人口分担自己不愿意从事的工作。同时，另一个浪潮是标志着拥有更多物质财富等于拥有世间最大幸福的消费主义。人们被劝说更换掉自己已有的产品，追逐新流行的品牌，和用自己购买的物品来展现自己的个性，政府出于税收的考虑，也鼓励居民们多多消费以促进经济的发展。消费欲望的增长带来了提前享受和预知开支的实际需求，滚雪球般的债务不断为经济秩序敲响警钟。身处其中，她自己也无法摆脱环境的影响，因为“为自己买单”的行为是在弥补童年时期的自己。用一种过来人的目光注视年轻人，她发现这一代的年轻人似乎没有当初的他们所拥有的改变社会不公的勇气，即使是发出呐喊的声音，也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实际利益，通常不涉及为了公平等理念而斗争。他们出生在这个时代时，许多塑造主要现状的改革已经完成了，他们可以不用变得愤世嫉俗就转变身份成为父母，成长中的冲突、叛逆和碰撞都由学校和社会完成疏导。这是一个比曾经更加幸运的时代，只是少了传奇和伟大的人诞生的土壤。

2006年了，新世纪的她也将自己的传记停笔于此，出生、求学、恋爱、结婚、工作、养育子女、经历世事变迁，二十世纪的波澜起伏几十年，也在文学中变得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