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女郎见初伴,三寸莲间(下)

今晚轮到桥玉带班守夜。宫中规矩,各位嫔妃主子睡觉的时候,必有一班宫女在大殿内外打地铺陪睡,做外围的警戒。主子在床上一有响动,宫女们就不得安生,实际上是睡不好的。

桥玉心善,身为领班宫女,一整夜都不合眼,主子翻个身,起个夜,甚至打个哈欠,都得严密关注,时刻准备上去伺候。这样手下的宫女也可以休息。

徐贵妃方才赴了酒宴,喝得烂醉如泥,一上床就鼾声如雷。透过薄薄的纱帘,桥玉看到徐贵妃大仰八叉地躺在雕花大床上,雪白滚圆的手腕上套着暗红色的玛瑙手镯,在月色映照下发出微光,一条白腻细长的小腿从床边伸出来,胖乎乎的小脚丫晃来晃去,真可爱!

但是桥玉不能懈怠。宁侍郎的阴谋让她不由得绷紧了每一根神经,说不定周王派来的刺客就在下一刻光顾。桥玉竖起耳朵用心倾听,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睡在她一侧的宫女小乐翻了个身,也成了仰睡的姿势。这可犯了宫里的讳忌!除了主子,奴婢们是不准脸朝上仰睡的,那是对老天爷的大不敬!桥玉连忙推了她一下,让她恢复成侧身蜷缩的姿态。

小乐打了一个哈欠,就是赖在那儿不动。要叫打更的管事姑姑瞧见可不得了!没奈何,桥玉只能轻轻按住她的肩头和后腰,让她慢慢转身,面朝东侧睡。直到她睡得安稳,桥玉才松了一口气。

金黄的圆月忽而被一抹乌云遮蔽,风吹竹林,萧萧作响,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大殿向外望去,不远处连廊里走来走去的宫廷侍卫们也打起了哈欠,沉重的军靴落地声和剑刃撞击剑鞘的声音也隐约可闻,而他们的身影在雨幕中也渐渐模糊不清。只有几盏昏黄的宫灯还发出一点点亮光。这种时候,贼人行刺也许更方便些。

桥玉摸一摸藏在长裙里的匕首,还在,心里踏实了一些。这个雨夜是如此的漫长,如此的煎熬,坚韧如桥玉,也抵挡不住阵阵倦意袭来,眼皮越来越沉,快要合上了。

可是,内心的理智又一次战胜了生理的冲动,她抖擞精神,又站直了身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警惕周围的一切动静。

床上的徐贵妃忽然惊叫一声:“爹爹!”然后双手撑着上身坐起来,似乎是被梦魇缠绕,花枝轻颤,冷汗直流。

“娘娘,您怎么了?”桥玉赶忙上去慰问。

徐贵妃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小声啜泣:“桥玉,我好怕!我刚才梦见,爹爹遭到奸臣陷害,被皇上杀了……”

“没事的,娘娘,那只是一个梦。老令公不会有事的,他是朝廷的支柱,国家的干城。皇上圣明,不会冤枉好人的。您尽管放心吧,这儿有我在,皇上、皇后娘娘都在,大家都是一起的……”桥玉轻拍徐贵妃的后背,柔声抚慰说。

“可是我真的好怕。进了皇宫,就再也没见过爹娘,没见过军中的弟兄,既不能骑马射箭,又不能烤黄羊,玩跳房子……真的真的好寂寞。宫里的条条框框数不清,太死板,一点自由都没有,跟坐牢似的,一不小心就会得罪人。这里有些人心太坏了……”徐贵妃躲在桥玉的怀抱里,用极细小的声音向她倾诉起来,数落其他妃嫔的不是。桥玉耐心地听着,没有说话。

“桥玉,你觉得万岁爷人好吗?”徐贵妃最后悄悄问。

说这话是忤逆犯上,桥玉立即捂住了徐贵妃的嘴巴:“万岁爷当然是好人,是好皇帝。”

“可是他怎么管不了那些奸佞和贪官呢?后宫里也是,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乌烟瘴气,妃子们一个个跟乌鸡眼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我倒不指望万岁爷的宠幸,只要能保住徐家一门老小的平安,也就知足了。就是我一人吃苦,我也认了。”

桥玉不禁想起了周王。所谓好人,坏人,真的就泾渭分明?世人不过是各有各的执念,各有各的欲望罢了,区别只是手段不同。龙椅只有一把,周王想争,肯定会血流成河,牵连许许多多无辜的人。制止他的阴谋,是自己的责任。

“奴婢会一心效忠娘娘的。只要奴婢在,娘娘尽管放一万个心。”

“桥玉,我错怪你了,都是我不好。今后我们做朋友好不好?也不要有主仆之分了。”

“奴婢哪敢高攀?”

“我只想有个能说说体己话的人。桥玉,你人真好,就跟姐姐一样。以后我们就做好姐妹吧。”徐贵妃伸出了小拇指,要跟她拉钩。

“奴婢不敢。”桥玉马上抽回了手。

“你就那么怕我么?那好,等你也封了妃,咱们做姐妹好不好?”

“奴婢从未有非分之想。”

“你啊你,就是太古板,太迂腐了。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喂,也不是我说你,心思就不能活络一点,开通一点吗?你看下面这么多女孩子,不知有多少人痴心妄想一朝乌鸦变凤凰……”徐贵妃指着躺在地上的宫女们说。徐贵妃最难缠的一个对手,就是从掌灯宫女爬上来的皇帝宠姬李宸妃,她对下人有戒心是理所当然的。

“不是那样的。姑娘们进到宫里来做事,也只是想混口饭吃。主子不必多心。还是请您快点儿睡吧,一大早还得起来请安呢。”

徐贵妃伸了个懒腰,枕着桥玉的膝盖进入了梦乡。

早晨桥玉一如既往地挎个竹篮出宫买菜,顺便巡逻一下京城的街道。当她来到菜市场,在摊位上挑拣萝卜和莴笋的时候,不巧撞见一对母子的熟悉身影。是春秀和钧儿。

“娘,我想吃荷包蛋,快买个鸡蛋吧!”钧儿抱住春秀的腿撒娇道。

一听“鸡蛋”两个字,春秀立刻大惊失色,忙捂住孩子的小嘴:“千万别乱说。这不能叫鸡蛋,得叫木樨。以后要记住,不许说错。”

“娘,为什么不能管鸡蛋叫鸡蛋啊?”孩子天真地问。

“因为皇宫里的公公们最忌讳这个。谁敢惹他们呀?”

“嗯,娘亲给钧儿买几个木樨吧。”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闻听此言,桥玉心底泛起一丝苦涩。自己也是这个讳“鸡”讳“蛋”的特殊人群的一员,只是没有戴貂珰、握拂尘而已。这一身女衫及脸上的胭脂水粉,倒是掩盖身体残缺的最好伪装。

春秀与桥玉打了个照面,心中一怔,刚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停住了。桥玉羞答答地以袖掩面,扭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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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iw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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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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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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