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八戒的大实话

西游记里八戒的整体形象是：好吃懒做，偷奸耍滑；本事不高，欲望不小；还缺少自律和自控。

但正因为如此，八戒反而对人类的欲望本能，诚实而不虚伪。在西游记中，八戒有时候能说出来一些颇为到位的金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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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能」是观音给八戒起的名字，「八戒」是唐僧给悟能起的名字：

（唐僧对悟能说）你既是不吃五荤三厌，我再与你起个别名，唤为八戒

我查了下「五荤三厌」的含义。「五荤」，是指5种有刺激性气味的蔬菜，即葱、蒜、韭、薤（xie 4声）、兴渠。「三厌」，则指 雁、狗、乌龟 3种动物。在佛道传统文化中，五荤的刺激性气味被认为容易刺激人的欲望，因此被禁止食用；而三厌，则被视为不吉祥或不洁净，因此也被禁止食用。

八戒当然有很多人性上的缺点，这些缺点甚至已经有点流传得过于广了。下面重点写写，西游记原著中，八戒说过哪些有点意思的大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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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老庄，观音曾劝八戒，爱惜羽毛，不要吃人。八戒回答：

前程前程，若依你，教我嗑风！常言道，依着官法打杀，依着佛法饿杀。

不妨把此处的「官法」想象成官府法规，「佛法」想象成俗世道德。

研究过封建社会王朝更迭的同学应该知道，封建社会之所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土地兼并。在每个封建王朝的后期，适合耕种的田地，基本都会被集中到贵族、世家和诸侯手里。当封建社会的底层农民，被压榨到没有任何田地和个人财富时，为了生存，就只能以类似佃农的身份，替拥有田地的世家贵族耕种田地。并且，除了需要把耕种所得的大部分上交给领主外，还需要承担越来越繁重的苛捐杂税。

当苛捐杂税的经济压力超出一定限度以后，封建社会的底层人民，就没法生存了。这时，实际上对他们，已经没有既能遵守官府法规和俗世道德、同时又能生存下去的方法。只能逼上梁山，用一些暴力手段，来争抢明天的口粮。

这当然是违背官府法规的，所以说，「依着官法打杀」。

这当然也是违背俗世道德的，所以说，「依着佛法饿杀」。在乱世，如果保持过于清高的道德节操，结局就只能如同不食周粟的伯夷和叔齐一般，饿死。

八戒的意思是，妖怪要吃人，其实跟封建社会的底层农民不得不当土匪一样，都是生存所迫，不得不然。联想到沙僧这种老实人，被发配到流沙河以后，饥寒交迫，也开始吃人。似乎八戒所言，还挺有道理的。

当然，为什么妖怪们没法生产粮食，因此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吃人，就是一个西游记设定中也没有回答得特别清楚的玄学问题了。假设妖怪们组织分明、会打猎、能屯田，那可能妖怪们就不再需要吃人肉；但这种清晰的分工，势必会演化出妖怪的政府、军队和国家，那，妖怪们想要的，恐怕就不是一两块人肉，而是东胜神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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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高老庄时，八戒让高太公好好照顾八戒的老婆翠兰。万一取经失败，八戒还能回高老庄，继续做妖怪女婿。悟空责骂八戒胡说八道，八戒回答曰：

八戒道：“哥呵，不是胡说，只恐一时间有些儿差池，却不是和尚误了做，老婆误了娶，两下里都耽搁了？”

是不是很像一个普通人，面临一个风险和收益并存的选择时，会做的事情？先留后路，把保底的收益保管好。

一定程度上让我想起：埃隆·马斯克考上了斯坦福硕士以后，却想要去硅谷做互联网创业，于是在创业之前，跟斯坦福的老师联系好，保留了自己学籍。这样万一创业失败，还能回学校继续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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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戒也是个懂感恩的人。

比如，八百里黄风岭一役，悟空被黄毛貂鼠的三昧神风伤到火眼金睛。太白金星化身为一白发老头，提示悟空去找灵吉菩萨求助。事后，悟空告诉八戒，刚才那个白胡子老头是太白金星李长庚，八戒望空就拜。因为八戒之前在天庭酒后犯事，就是靠太白金星在玉帝面前求情，才得免一死。

八戒道：“哥啊， ... 那个化风去的老儿是谁？” 行者把帖儿递与八戒，（八戒）念了一遍道：“李长庚是那个？”行者道：“是西方太白金星的名号。” 八戒慌得望空下拜道：“恩人！恩人！老猪若不亏金星奏准玉帝呵，性命也不知化作甚的了！” 行者道：“兄弟，你却也知感恩。... ”

再比如，八戒在福陵山云栈洞当妖怪时，虽然搅风搅雨，但日子并不算舒服（毕竟，谁愿意一直当一头被人嫌弃的猪）。得观音点拨，获得跟随取经人西行立功的机会，八戒也是心存感激的。在流沙河，观音的大弟子木吒来协助悟空和八戒、降服沙僧时，八戒看到木吒，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感谢：

那木叉与三藏礼毕，又与八戒相见。八戒道：“向蒙尊者指示，得见菩萨，我老猪果遵法教，今喜拜了沙门。这一向在途中奔碌，未及致谢，恕罪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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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戒虽然贪吃，但都是在大户人家要米要面。在向一些穷苦人家化斋时，八戒其实也颇懂克制。比如，在打死豹子精，顺手救出一位樵夫时，樵夫母子想请唐僧师徒吃顿饭，以示报答。八戒说，樵夫哥，我看你们家境贫寒，随便煮点吃的就行，不用过多张罗：

娘儿两个磕头称谢不尽，慌慌忙忙的安排些素斋酬谢。八戒道：“樵哥，我，见你府上也寒薄，只可将就一饭，切莫费心大摆布。”

在西行路上，八戒也逐渐训练出来一些出家人的气度。比如，打败九灵元圣（九头狮子精）后，天竺国王子们想送给师徒几人一些金银钱财。八戒表示，金银不敢受，但我衣服破了，你们可以给我们做几件衣服。既照顾了王子们的面子，又顾全了出家人的气节。作为对比，悟空的情商反而显得更低一些：

（王子们）又取出一大盘金银，用答微情。行者笑道：“快拿进去！快拿进去！我们出家人，要他何用？”八戒在旁道：“金银实不敢受，奈何我这件衣服被那些狮子精扯拉破了，但与我们换件衣服，足为爱也。”那王子随命针工，照依色样，取青锦、红锦、茶褐锦各数匹，与三位各做了一件。三人（悟空、八戒、沙僧）欣然领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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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在取到真经后，重回大唐帝国的路上，师徒四人再次路过通天河畔陈家庄。陈家庄村民大开宴席，款待师徒4人。但师徒4人包括八戒，都已经成就仙胎，丧失了胃口：

三藏自受了佛祖的仙品仙肴，又脱了凡胎成佛，全不思凡间之食。二老苦劝，没奈何，略见他意。孙大圣自来不吃烟火食，也道：“彀（gou 4声）了。”沙僧也不甚吃，八戒也不似前番，就放下碗。行者道：“呆子也不吃了？”八戒道：“不知怎么，脾胃一时就弱了。”遂此收了斋筵

给人一种顽劣的孩子突然长大成人的成就感和失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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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八戒，一个不笨，但有些懒，不顶尖，但不弱，充满世俗欲望，但对自己的欲望很诚实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