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没的战象|9、墙孔
9、墙孔
意外比梦想离得更近,试图抓住梦想的手往往被意外抓住。
在州衙后院很多个房间中的一间阴暗诡异的密室里,知州大人在处理最隐蔽的事情,包括不能公开的州务和涉及个别不能见之于阳光的事情。
这是一个经过精心设计的房间,没有窗,只有屋顶一个管道透出,让空气进入。
密室的四壁挂着厚厚的帐幕,就是大白天也必须点着明晃晃的蜡烛。
在这里,知州大人可以向密探头子兼行刑队长大狲下达密令,也可以和少数心腹面对面进行密谋。
比如,某地的官吏企图搜集不利于他的证据向朝廷举报,或者,什么人试图侵犯他和他的亲戚们在邕州管辖各地的利益等等。
在这间密室里,知州大人经常向大狲下达将哪个人秘密处决,或者将什么事的证据进行销毁或者掩盖的指令。
这样的事情常常发生:当知州大人刚刚离开这间密室之后,大狲也跟着后脚离开。不久之后,就从州衙里跑出几匹快马,再不久,城里某地突然有人不见了,人被装进麻袋里,扔到船上,当船划到水流湍急、昏暗浑浊的邕江中心,麻袋被无声无息投入邕江。
大白天还在活蹦乱跳的一个人就这样在月光下喂了鱼。
但在江的两岸树林,在美丽的月色中仍然传来悠扬动听的山歌声:
在月光下唱山歌多么欢乐,
在水多鱼多的地方劳作多么快活。
……
船夫和河岸的洗衣妇们就一起接着应和起来:
啊,多么快活,多么快活……
今天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知州大人冷着脸坐在大椅上,听着大狲躬身在向他密报,近来州衙官佐的出格言行及邕管各地的异动。
“司户参军孔宗旦把自己的家属送回了老家,公开说身为朝廷官员会守土尽责,既然已身处危城,不能让家属陪葬!”
“哼,必须用一场镇压蛮地军事行动的胜利来打掉这种情绪!”
“侬智高又派来求附的使者,根据大人的指示,已让边寨拦截,这回别说侬王使者能来邕州城了,就算是想进入我邕管之地也寸步难行!”
知州大人面色严厉,语气也严厉起来:
“这些蛮人妄想归附我天朝,这个蛮王侬智高还想穿上天朝的官服,真是狂妄!必须断绝他们一切痴心妄想,让他们和交趾人拼个你死我活,同归于尽,都灭了干净,邕州自然安宁!”
“特磨道大盗黄达近来十分活跃,大肆招纳壮丁进行训练,听说他本人接受了南天国的头领之职。有密报说,黄达本人好几次潜入邕州城,是为救他的同伙。”
“潜入邕州城?你为什么没把他抓住?”
“狡滑的黄达有时扮成富商,时而扮成牛马贩子,甚至有时扮成我们的州兵……”
“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年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不,不!一切都在本知州的掌控之中。你这样狗奴才听着,如果再让本知州听到就连特磨道上的巨匪都能在邕州城如入无人之境这样的事,就把你长着一双死鱼眼的脑袋拧下来当酒壶!”
大狲吓得后退了两步,不过很快恢复了镇定,接着说:
“那个姑娘油盐不进,抵死不从。最可怕的是,她身上一直藏着一把短柄刀,只要强迫她缴出,她不是伤别人,就是把刀对准自己的脖子。”
“那就让她钻到狗肚子里去!”
知州大人彻底死了心,一脸狰狞。
大狲连忙应答:
“是,大人!”躬身退去。
知州大人站了起来,来到阴暗的廊道间,往一处曲里拐弯走去,前面自有仆役提灯前导。
知州大人低下头走进一座狭窄的门,攀上一个梯子,走进一间小小的暗室,伏在暗室墙壁上的孔,窥视过去。
看到另一处密室,里面布置得灯火明亮,除了没有窗户,和一般暖阁没有什么两样。
一个躬着腰,胡子头发花白,粗短矮胖的老仆役打着灯笼,将梅领着走着。
“老爷爷,只要让我不闲着,我干什么都行。我是一个闲着会生病的人,在我的家乡,种田、放牛、喂猪,我什么都能干。”
自从那天女巫师妈仙当从宣布她伺候不了知州大人之后,她觉得知州官老爷会死了心,她即使逃不出官衙,每天能干点粗活打发时间也行。
老仆役一声不吭地往前走着,打开了一个雕花门上的大锁。
他提了提灯笼,往里晃了晃,回头看了看梅,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老爷爷,让我来到这里,干什么活呢?绣花展布吗,这样的活我也会,有没有同伴?”
“到里边去吧。唉,等过一会儿,你就会知道是什么样的活儿了!”
老仆役把门推开,让梅弯着腰进去。
梅看见房子非常考究,一尘不染,局促不安起来。
这间屋子不大,四壁挂着沉重的帷幕,没有桌椅凳子,更没有床几窗台,只在很高的地方有一个台子,点着明晃晃的大腊烛。
老仆役刚刚走出去,门呯地关上了。
梅转过身来,试图去开门,发觉门已从外面锁死。
梅看向放置腊烛的地方,发现那里是一个窗棂图案的圆形窗户。
对面墙上有一眼墙孔,但看不清能不能透出去。
梅绕着屋子走了一圈,不明白为什么带她来到这里。
她警觉地掏出了短柄小刀,提防什么地方袭来的危险,但来来回回只看到这么一间屋子,确实没有值得担心的。
梅不知道,在墙壁的小孔里,知州大人正紧紧盯着她手中的小刀。
梅想了想,决定找个地方坐上再说。
她又转了几圈,看看一尘不染的屋子,似乎觉得什么地方在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
正当她注意到脚底下的时候,脚下突然裂开一个大洞,整个人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从洞中掉了下去。
霎那间,从洞中传来一群狗的撕咬声和疯狂叫声,还有梅的凄厉惨叫声!
屋外,知州大人把眼睛从洞孔中移开,他的身边站着面色冷酷的大狲。
两人面孔扭曲地对视了一下,这时,从廊道的尽头有一名军校急奔过来,躬身急报:
“大人,罗徊峒方向来的急使,报那股从特磨道转向罗徊峒方向的交趾强人袭击军寨,另外,从交趾境外还来了一伙不明武装一起围攻,军寨危急,请发兵救援!”
“急使在哪里?”
“来了!”
只见一队边寨士兵簇拥着一名急使匆匆走来,知州正要摆出一副听报的架势,却被大狲猛拉一下,大狲惊恐地叫出声来:
“大人,快看,快看!”
知州大人急忙把眼睛贴向墙上的孔洞,只看到屋里地面的洞口伸出一只带血的手,接着又伸出一只,两只手先是在空中乱抓,其中一只手还攥着一柄小短刀,然后两手死死攀着大洞边沿,接着钻出梅那张带血的脸,整个血糊糊的身子和披头散发的样子十分可怖,梅就这样爬了上来,两只眼睛喷火!
“快,把她扔到大狱里面去!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大狲急奔而去。
知州大人刚来得及把脸转回来,急使“啪”地半跪行军礼,急禀:
“知州大人,十万火急!两股交趾盗匪攻击罗徊军寨,守兵死伤过半,请火速发兵急救!”
知州大人一挥手,带着一行人急步向外走去。
快走到大堂时,碰到大狲带着十几个州兵把梅也押了出来。
梅浑身是血,胳膊被一群人抓住了,但她的右手仍紧握着那把小短刀,一步一步地被人往外推着,两人目光对视,都似被雷击,梅不停的回头狠狠瞪着知州大人,两眼喷出的火仿佛能烧了整个州衙。
报信急使的随从士兵中有一个毡帽遮住半个脸,满脸胡子的人,浑身颤抖,握腰刀的手紧了又紧,死死盯着梅离去的身影。
“快打入大牢,至死勿释!这疯女人太可怕了!”
知州大人顿足疯狂大叫,他失态了!
而急使的随从士兵中满脸胡子那个人,好像就要拔出刀来,但又生生按了回去。
几天后,在一个风高之夜,几个人影溜进州衙护墙边的小巷里,靠在一棵老树下。
带着铁钩的绳子被抛到墙上,紧紧钩住了墙砖的缝隙。
几个黑影攀着绳子跃上墙头。
然后跳下墙根,墙根下早已藏了一个人。
“兄弟,那个特磨道抓来的梅姑娘怎么样了?”
“知州大人下令把她打入州狱大牢,州狱四周加派了州兵守卫。”
月光下闪出说话人的脸,他长得又高又壮,肩膀就像墙砖一样厚实,隐约可见满脸胡子,正是前几天在州衙向知州大人报信的急使随从士兵中的一个。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个小袋。
“这是三十两银子,你要记住,赂贿看守狱兵和牢头,请他们对姑娘好一点。请你转告姑娘,不要死,只要不死,就会有办法。”
“如果姑娘问这话是谁让我传的,我怎么说?”
“特磨道的野豹子!”
几个黑影重又爬上墙头,消失在被云遮住的月夜中。
墙根下的黑影自言自语:
“世上再没有比知州老爷更狠毒的人了,他想把谁抓去喂狗,谁又能挡得住呢?没人能救得了这个姑娘,她只能死在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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