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儒林外史》035｜世俗可爱胡屠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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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岁的范进眼里，胡屠户估计是世上最可怕的人，那么胡屠户眼里有没人比较可怕呢？按照“一物降一物”原理，当然有。张静斋上门拜访新举人范进时，胡屠户曾说“他家就是我卖肉的主顾，一年就是无事，肉也要用四五千斤”——张府、周府那些老主顾面前，胡屠户的气势就得低下去。你看之前，张静斋那“体面的管家”刚来范进跟前通报主人驾到，胡屠户“忙躲进女儿房里，不敢出来”，连邻居也各自散了；后面胡屠户又等到张静斋跟范进聊完，“上了轿，才敢走出堂屋来”。怕不怕？

不过实事求是说，究竟是张静斋可怕，还是富贵太逼人，也说不准。且看张静斋走后，胡屠户与范进的一番拉扯，有趣的场景又来了。

《儒林外史》原文（黑体字为笔者评注）：

范进即将这银子交与浑家打开看（急于打开），一封一封雪白的细丝锭子（真是喜人），即便包了两锭，叫胡屠户进来，递与他道：“方才费老爹的心，拿了五千钱来。这六两多银子，老爹拿了去。”（估计这辈子第一次大手笔送银子给丈人）屠户把银子攥在手里紧紧的，把拳头舒过来（攥紧、拳头舒过来，妙极），道：“这个你且收着，我原是贺你的，怎好又拿了回去？”范进道：“眼见得我这里还有这几两银子，若用完了再来问老爹讨来用。”屠户连忙把拳头缩了回去往腰里揣（伸去缩来还是拳头，真妙），口里说道：“也罢，你而今相与了这个张老爷，何愁没有银子用？他家里的银子，说起来比皇帝家还多些哩！他家就是我卖肉的主顾，一年就是无事，肉也要用四五千斤，银子何足为奇！”又转回头来望着女儿说道：“我早上拿了钱来，你那该死行瘟的兄弟还不肯！我说：姑老爷今非昔比（自从中了举，  现世宝穷鬼变成了老爷），少不得有人把银子送上门来给他用，只怕姑老爷还不希罕。今日果不其然！如今拿了银子家去骂这死砍头短命的奴才！”（骂儿子还是为了奉承姑老爷，因为得了六两银子，实在无以为报啊）说了一会，千恩万谢，低着头笑迷迷的去了（上一次却是醉醺醺横披了衣服、腆着肚子走的）。

胡屠户前来相贺时，领着小厮带了七八斤肉、四五千铜钱，还顺便把范进的失心疯治好。如今事情完结，胡屠户要走，范进就从张静斋送的礼金里拨出六两雪白的锭子给老丈人。胡屠户肯定要推辞的嘛，只不过他把银子攥紧，拳头伸过去缩回来，心里又想要又想客气，实在是为难得很。好在范进似乎并非小气的人，让胡屠户放心收下。胡屠户只好顺便把儿子骂了一顿，以彰显如今富贵即将逼人的女婿，同时让自己送出四五两、收回六两以及平时老骂女婿现世宝穷鬼带来的不好意思消散了不少。

上次范进考上秀才，胡屠户吃了自己带来的大肠、喝了自己带来的酒，然后醉醺醺横披了衣服、腆着肚子走了。这回范进中举，这可是有资格做县长的功名哦，胡屠户酒饭都不沾，拿着六两银子“千恩万谢，低着头笑迷迷的去了”。这胡屠户虽然没什么文化、没什么境界，但未必有什么坏心，其神情则真是世俗得可爱，跟范进中举发了疯一样，性情大变啊！

回过头来再说句闲话，范进中举后那些邻居倒是热心。记得那天报录人登门，乱得一塌糊涂，“众邻居有拿鸡蛋来的，有拿白酒来的，也有背了斗米来的，也有捉两只鸡来的。娘子哭哭啼啼，在厨下收拾齐了，拿在草棚下。邻居又搬些桌凳，请报录的坐着吃酒。”包括之前从集市找范进的邻居，后面陪着胡屠户打骂范进治病的邻居，还有张静斋登门后非常自觉“各自散了”的邻居们，应该都属围观群众或是群众演员。他们一个个无名无姓，令笔者想起幼年时代那些朴实乡邻，人家未必是看范进中举的面子、更未必指望从范家得什么利益，多半是看这家人乱作一团便讲个情面帮衬帮衬、顶多沾点喜气而已，亦有其世俗可爱之处。

有人读《儒林外史》读到范进中举一节，说不真实，甚至说吴敬梓自己没中过举，范进得到的这些好处全凭想象。说想象当然是有点道理，甚至送房送银子可能也有夸张，但发疯这事是有记载在文人笔记里的，而且中举以后即可进入仕途也是有依据的，得到好处岂止于此？再说不要忘了，吴敬梓祖上也是阔过的，一代人几个进士都有，吴氏在全椒可是响当当的大家族，他什么阵仗没见过？不要拿我们穷人家的见识跟人家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