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渡

佛是茫茫渡江上唯一的摆渡人，他已然在这里守候了亿万年的光阴。一叶扁舟，单薄，却始终顽强的挺立在风口浪尖。 ­

佛的意识里没有时间，时间也是一种负累，思想就必然有所期待。佛知道，自己只是在完成一种使命，离开是一种定数，事有因果轮回。 ­

航线是唯一的，目的地是景幻仙岛，传说中的羽化圣地。那里终年雾霭缭绕，林木葱郁，佛明晓那里的一切，却从未动过妄念想要涉足，在佛的心中，一切外在的浮华皆是虚化。历尽世间重重磨难，所有凡心欲念已皆归尘埃。 ­

却是世间有许许多多的人梦想着到那里去，那里是传说中的天堂，神仙居住的地方，据说善良的人到了那里便可以有求必应，甚至是位列仙班。 ­

佛日夜往返，无间无歇，枉自穿梭，只渡有缘人。也曾有那么一刻，佛的心有所动摇，天地茫茫，宇宙洪荒，佛也开始看不清抓不住命运，手中的桨迟滞，究竟等待着的会是怎样的劫数？ ­

世间悲苦佛皆早已淡忘，渐渐竟也习惯了世人或哀伤或沉痛的眉目。贪、嗔、痴、妄、欲……不是任谁都可以超脱的。超脱了也不见得就没有了挂碍。妄念无疆无界，超脱永无止境。 ­

有缘人自不待。只是究竟是缘是孽还需究个人造化。日复一日，佛渡走无数的人，却从没有渡过人回来。其实在内心里佛还是有所期待的。期待着有人或可冲破迷雾，眷尘思归。于是有那么些许时刻，佛会刻意的稍作停留，却始终只见林木葱郁，只闻仙乐飘飞。 ­

忽有一日，万里碧空之上，一朵浮云随行飘荡，佛有一种感觉，有些什么要不同了。 ­

是一个男子，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男子。一样的俗世际遇。喏喏的言叙着愁苦，潦倒的身世，庸碌的作为，妻子的病痛，雪上加霜，无力承担的他便寄希望于仙岛神灵。 ­

佛不言语，与其说是存有希望，不如说是懦弱的逃避。可终归有总比没有的好。这便是人生。佛抬首望望顶上的浮云，有一丝疑惑。转身之际佛的眼角扫到一个小女孩纯净的眼神，有着一种令人震撼的坚毅。是那个男子的女儿。五六岁的年纪，小手紧紧地扯着母亲的衣角。那个女人眼睛里满是悲戚，有光芒倏忽而过。 ­

轻舟翩然，转瞬即至。佛看到那男人迈出去的双脚有些微的颤动，他回头对佛谄媚的笑，眼睛里有一丝贪婪的火焰在跃动。佛的心里升腾起阵阵悲哀与叹息。回头无望。还有突生的一点悲悯，那一对母女…… ­

总有些事情需要继续，那是一种使命。 ­

只是从那以后佛的眼里多了一道风景。那无垠的山崖之上，佛看到那个女人日渐衰老的面庞，苍苍双鬓，眼神也越来越混浊，曾经的那一丝光芒一点一点灭失在海风中，身形越来越孱弱，那声声咳嗽似要听见的人都泣出血来。还有那个小女孩，年复一年的拔高，挺秀，那一抹坚毅像是笼罩在她身畔夺目的光环。年长的牵过年幼的，年轻的扶过年老的。她们就这样风雨无阻，似要穿越时空。 ­

佛避免去与她们渴盼的眼眸对视，他怕自己经不起那一望，便自此沉溺不出，无法辜负。佛用亿万年成就的定力维持住冷漠，周而复始，人世间的事总有一个结局，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 ­

又是一日，一朵浮云如影随形，映在佛心里成了阴影。 ­

崖上，妇人已化身为石。小女孩，不，应该说是那个女子依然抚着母亲的手，静静地守望着，目光中全是悲恸，有泪无声…… ­

那一刻，佛几乎要无法维持沉默，那女子的泪滴滴都击打在佛的心上，修为，历练，尽数虚空。佛也无能为力。天命难为，劫数难逃。 ­

天高地阔，生生不息。这就是宇宙。 ­

何意执着，何必执着，何苦执着？人心自不若山海磐石，恒久如一，没有什么经得起沧海桑田，风云际会。 ­

又是一日，阴风乍起，浮云掠顶。佛隐约有一种预感，喜忧参半。 ­

那一抹坚硬的身影孤傲的挺立在岸边，毅然决然。佛突然间不想要停泊，摆渡，究竟要渡的该渡的是人还是神？究竟自己的使命是对还是错？ ­

“我要自己寻找答案，明明白白” ­

抬头正对上涯际的石身，封疆的眸子里有清泉倾泻，滴落身上印出道道血痕。纵使化身为石，依然难舍牵念，命定了是生世的悲哀。难舍难得。 ­

佛动了动唇，言语不出，那女子眼中深沉的坚毅决绝滴水不漏。究竟这一渡，送她走的是条怎样的路？ ­

那女子的身影渐没入丛林，最后的一瞬，她，回首，低头，颔首，举目之际，星眸流转，光彩恒生，那一笑，淡然雅韵，澄澈纯净，佛望见那层层雾霭渐次淡去……或许这一次真的会有奇迹。 ­

次日，佛真的看到那女子蜷缩在丛林边娇弱的身影，埋首膝间，有点狼狈，有点憔悴，眉目间尽是疲累。岛间一日便堪过世间万年，万象皆过。是否她能走出来就意味着她已然堪破了尘缘俗世？只是一旦堪破又如何立身凡尘？ ­

她的笑容舒展开一点一点把佛的心荡漾开。却丝丝都透露出凛然，还有绝望，无助，佛的心里陡然生出阵阵寒意。 ­

“这世间有什么是最珍贵的吗？情？义？亲？爱？” ­

她戚戚地望向佛，泪眼迷蒙。 ­

“你懂我的，不是吗？我的凄苦，我的守望，我的等待，是否冥冥中结局早已写好？” ­

佛别过脸，望向苍茫的天际，此时他的心底也如那澎湃的激流，汹涌。可是他不能，有任何的泄漏，他知道这一次自己面临了最艰难的考验。 ­

“我想你是不同的吧，与海天共生共存，那么你定悉知命数，苦渡众生，当真心无间隙？” ­

佛也不止一次的自问，答案，立于心，坚信是一种态度。渡，只存于形，缘，份，为，皆在个人。 ­

若终要幻灭，不如求一个永生。我愿生世堕出轮回，植根时空，开出最清幽的花，郁结最丰盈的子，充塞千疮百孔的心。如果可以，记得我的名字，莲” ­

那女子纵身一跃，像迎击雷电的海燕，果敢，无畏。 ­

佛木然，前行。天际，金光弥漫，这一劫，虚晃刀光剑影。是时候走了，该失去的尽皆失去，或许从来就不曾得到过，一切如常，佛的心一点一点缝合。 ­

因果，轮回，不过是徒增忧绕苦痛。 ­

手中的桨化珠环腕，脚下的舟化云升腾，佛光普照。俯首之际，人间大地，江河之际，遍生清雅的花，灼灼生姿，摇曳成歌。莲没淤泥，清而不染。 ­

佛曰：忘字心头绕，尘缘随风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