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 33

北京时间早上6点，闹钟还没响，但江墨已经自然醒来。

她伸手摸手机，看着屏幕上持续了30分钟的视频通话提示，试探性给那头发了个消息。

“亲爱的，这一觉我睡得很香甜～爱你！”

“墨墨已经醒了吗？这才……6点吧？”

回复很快，江墨下意识挑眉。

但不等她回复，李庭打过来一个电话。

江墨接起来，“亲爱的，你是不是准备睡啦？”

那头自然应答，带着几分瓮声瓮气，“嗯。但是睡前听见墨墨的声音，我感觉很安心。”

“亲爱的，我突然感觉，时差情侣，也有一点点浪漫……就是，也想时时都能感觉到你的温度。”

“我的温度……就是冬天里的热茶，也是夏天里的雪糕，或者也可以是，墨墨的特殊的日子里，怀里的暖宝宝。”

“啊亲爱的……”

江墨忍不住又多亲了他两口，他是真的很会说话，虽然应该多少带点刻意。

只是这种刻意，自然到她根本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

“对了，墨墨，你的签证材料，到时候出资人填我，我把我的流水给你。我会帮你事先预定好机票和酒店，你只需要提前申请假期，告诉我你的假期起止时间，也就是什么时候从上海飞过来，什么时候你需要回到上海。中间的行程单之类，我也会准备。虽然找中介也可以办妥这些，但是，我的爱人，我的唯一，我总是，想为她包办一切。”

他的情话总是热烈，混着法语，有时候还会带着淡淡的翻译腔。

虽然多少是有点造作的，但是……

就好像没有人会因为狗子的口水，就舍得拒绝一只大金毛主动过来贴贴。

李庭的热烈，她也无法拒绝。

“好。亲爱的，先睡吧，晚安。爱你。”

“嗯，宝宝，早安。我把手机拿去充电，先挂断啦。”

“嗯。”

江墨回应之后，李庭挂断了电话。

她放下手机，就不由自主绽开两朵小酒窝。

昨天还在纠结李庭到底是不是认真对待自己呢，这要是有人不认真能到这个程度……

不可能，李庭这个雏儿，他的嘴永远比他的身体嚣张……不对，现在他的身体也怪嚣张的。

江墨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或许当人坠入爱河的时候，很多账就算得没有那么清楚了，尤其是两个人在热恋的时候，双方都总是会担心、怀疑，甚至是，焦虑——担心自己给对方的爱不够多、不够好。

而当接受到来自对方的爱意的时候，又会不自觉美化对方。

所以虽然两个人都在给对方最好的，也确实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回礼，却还是会陷入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中。

或许，这是爱情的附属品，也是“爱情”这枚硬币的另一面。

但总之很美好。

江墨不由自主笑起来，她起身梳洗。

下午1点。

胜鸿大厦坐落在徐汇龙华靠近黄浦江的位置。

不过这块地方被更加直接地称为徐汇滨江，也是最近才开始开发的，周围都是正在兴建的高楼大厦。

说起来，长三角更出名的“滨江”，其实在杭州。

有很多高科技企业坐落在杭州滨江。

上海徐汇滨江，杭州滨江萧山，虽然一条黄浦江，一条钱塘江，但总归都是江。

……是指名字。

就好像江墨很喜欢的洱海，虽然它并不属于地理意义上的海，但不影响它们都滋养了一方水土，孕育了无数多样的灵魂。

也都代表着宏大和美好。

在许多典籍里，水都是一个吉祥的意象，代表兴盛。

此刻江墨正和陈雨一起，坐在黄浦江西岸的草坪上，看着对面尚在建设中的世博文化公园。

和风吹拂，带起树叶轻响，伴着午后的阳光，照得人懒洋洋。

江墨打了个哈欠，这种时刻总是很适合睡觉。

也的确有人携带了充气的户外床，躺在上面悠哉游哉，惹得江墨的视线无法挪开。

陈雨咂咂嘴，“直接过去问问链接？”

江墨看向身边的陈雨。

一头乌黑的长发被盘在脑后靠下的位置，还别了一朵白色的山茶花，精致又端庄。

“2008年你不敢，2018年不知道你敢不敢。”

江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姐，你又笑我，十年的老梗了玩不腻的怎么……”

陈雨揽她的肩，“确切说11年了。你那个时候真的，哈哈哈哈。我和董老师，他带一个实习生，我带一个毕业生，他那个实习生胆子有多大，我这个毕业生胆子就有多小。”

董毅的实习生姓李，但是也就只知道他姓李。

“哎对了，当初那个小李跑哪里去了？”

江墨挠挠头，“他不是事情做得挺好么。实习两年应该毕业进来的时候，好像找不到他的名字了。”

“放心，他混得很好。”陈雨垂下眼，“说起来，沃华也要被卖掉了。”

“嗯，上个月老白男还亲自来了。”

陈雨收回手，“其实他不老的，比我年轻。就是董老师当年带的实习生。”

草地稍微有点坡度，江墨差点坐不住，“啥？”

陈雨笑起来，“所以我才抑郁的。不过前段时间他和我吃了顿饭，道了个歉。他说他当时也还太年轻，很多道理不明白。后来听说我抑郁了，希望我别往心里去，他真的不知道他会给我带来这么大的困扰。”

“姐，可你是真的抑郁了啊……”

陈雨摆摆手，“你听我讲完，他带我去的沈氏包间吃饭，诚意非常到位了。随后他跟我说，Vic的要求，他并没有胆量去违抗。我现在算是理解了，原来他对沃华的人那么严格，是因为总裁的要求。”

陈雨顿了顿，“而且，他还，哭了。我看他哭得实在惨……就算了。真的，跟对老板很重要，很多时候觉得上级有问题，往上看一看，可能是公司老板本身就有问题。上梁不正下梁歪嘛。也感谢他给我上了这一课。”

江墨内心正百感交集，被她备注为“亲爱的”的微信电话就打了过来。

她正准备挂断，陈雨直接说，“别别别，你先接你男朋友的电话。我太阳晒得差不多自己先上去了。对了那个床我会买，我们一个人一个。你别买重复了。”

江墨笑笑，应了声好，陈雨起身，向公司方向走去。

电话还在响。

江墨接起来，“早上好呀宝宝……”

但那头却是明显的哭声。

江墨下意识皱眉，“怎么哭了呢？”

“墨墨，我做噩梦了……”

“乖～我在，我在。没事的，都是梦哦。”

江墨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听李庭在那头抽噎了足足十分钟，一边听一边哄。

“我梦到我妈妈……可是……我好像不应该梦到我妈妈……”

截至目前为止，这是江墨第一次见到李庭说话字不成句。

也是第一次见他泣不成声。

“宝宝乖呀，那就是妈妈回来看你了嘛。我们宝宝有女朋友了，做妈妈的肯定也会想要看看的，对不对？来让我抱一抱，宝宝乖。”

李庭抽抽嗒嗒，“我好想妈妈，墨墨。我总觉得，我妈妈好像抱过我，可是，可是……”

“那妈妈回来，怎么是噩梦呢？乖～宝宝，没关系，不要怕，都有我。”

李庭抽泣了一会儿。

江墨没说话，只是时不时说一句，“乖，注意你的呼吸，亲爱的。”

其实有时候爱人之间的互相取暖，就是一方释放情绪，另一方愿意静静地陪伴。

此刻就是李庭在释放，而江墨在陪伴。

这算是江墨见过李庭最失控的一次。

那就算他是Gabriel Li又怎么样呢，他愿意在他脆弱成这样的时候第一时间给她打个电话。

演不可能演到这个程度的。

她真的很想冲到里昂去抱一抱他。

李庭哭声渐平，他开口，“我好一点了，墨墨。谢谢你。”

江墨松了口气，“没关系呀，我们两个之间永远都不用说谢谢的。”

那头李庭的话音里还是带着一股委屈的哭腔，“就是，好像梦到妈妈是抱着我在床上，突然就转身离开……可是我爸跟我说我妈妈是过世了啊……”

李庭断断续续描述了父亲李霜是如何在他提到母亲的时候指着他自己的左胸肋下，“你妈这个位置，不好。所以不在这里了。”

这些年，李庭每年都很小心，“我每年都会检查我的心脏健康……”

可是刚才的梦境，好真实，母亲转身离开，他在秋天的摇篮里放声大哭都没办法把妈妈哭回来。

“宝宝，乖，过去的，都过去啦。我们宝宝现在长得那么大，都可以再养一个小宝宝的年纪了，肯定是最近看什么电影或者小说之类的，影响到你了对不对？放心哦，妈妈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开的，况且，爸爸也还记得妈妈，你也还记得妈妈，妈妈就一直都陪伴着你呀，对不对？”

江墨此刻显然有点乱了。

其实某种程度上，她这个话，也在说给她自己听。

她抽了抽鼻子。

“墨墨？”那头的声音带着慌乱，“对不起……”

她仍然笑着，张口却是含着苦涩的声音，“不，你没有问题，你不必道歉。只是，我也有点想我的爸妈了。”

那头虽然时不时还是会抽一下鼻子，但声音却温柔得恰如其分，“墨墨，乖，没关系的，父女母子情分，都没有那么短的。在时机到的时候，他们会，再回来的。”

江墨忍不住，“可是，如果我的爸妈，都已经做了别人的丈夫，别人的妻子……亲爱的，我真的，好害怕……”

“可是不管怎样，墨墨的爸妈，都还是墨墨的爸妈，对不对？”

李庭什么现学现卖，刚才还是她哄他，现在就是他有样学样哄她了。

原生家庭是这两个人一致的伤疤，他们比任何人都懂彼此的感受。

江墨稍微冷静了一下，“嗯，亲爱的。”

“宝宝好一些了吗？”

江墨的唇角拉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声音里也染上了这种笑意，“好多啦，多亏有宝宝。好啦快起床吧，我刚吃完午饭呢，快让我看看你吃的什么早餐，回头我下午茶看看能不能抄个作业。”

“好，宝宝，我先起床。”

“亲爱的，我们电话就先不挂了好不好，就这样，我想听着你的呼吸。”

“……嗯，好。但是现在……我想去个洗手间，我可以静音一下吗？”

像是用劲收回了自己的手似的。

江墨隔着屏幕脑补出李庭的样子，不由自主笑起来，“好。”

麦克风被关上，江墨从草地上站起身。

她刚走出去没有几步，那头又重新传来声音，“墨墨，你会不会觉得我刚才很笨……”

“不会呀，虽然我当然不希望宝宝哭啦，但是人难免会脆弱的嘛，我很高兴看到你愿意把真实的自己展现在我面前……你也是我亲爱的庭庭宝宝。”

6月的阳光明媚，晒在身上有点热，但一阵风吹过来，瞬间所有的燥热被暂时驱散。

江墨就这样和李庭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墨墨午休2点结束吗？”

“嗯。”

“那墨墨去上班的时候，我们挂电话。”

“好。”

“亲亲墨墨，想墨墨。”

两个人隔着屏幕黏黏腻腻，江墨朝着胜鸿大楼慢慢散步散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