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 阿燕与她的猪

每到晚上十来点，透过窗外拌着路灯光，总能看到阿燕拿着扫把与扫把铲跟在她养的猪后面，猪长得过重，走起路来身上的肉也跟着摇摇晃晃，边走边拉着屎。

阿燕一边扫着猪拉出的粪便一边对猪说：“猪妹，看你拉的屎一粒粒的，这么硬，看来是热气了。唉！又要煲凉茶你吃咯！”

猪走走停停，鼻子在地上来回地嗅着。

阿燕责道：“不要再乱吃东西了，看你胖得都走不动了。”

猪哼哼了几声。

“拉完好回去睡觉啦！”

猪又是哼哼几声。

……

这一人一猪悠然自得的景象重复在我家的巷前上演已有五年多了。五年多时间，阿燕她自己除了胖了一圈变化不大，她的猪却从几斤长成到现在四百多斤，猪成了镇上最庞大的宠物，没有之一。阿燕她也从镇上一个无人不知的裁缝变成无人不知的宠物达人，而且还得了个响亮的称呼——傻燕。

四十来岁的阿燕，有份自由的职业，在她家隔壁亲戚家租了一个门面，开了一间专门帮人订制裤子的小作坊。亲戚全家搬到市区居住，暂时也不打算把房子卖掉，干脆给了她一整串屋子的钥匙，让她家帮忙打理。

我们镇本来就小，核电站没选定之前，来来回回就一万多人，乡亲们早不见晚见的，而且出去也不方便，阿燕凭着这门手艺，在网络购物未方便流行之前，可吃香了，当时镇上十来岁的孩子没几个不在她那里订制过裤子的，不为别的，就因为穿着独特有个性。我十多岁的时候，也嚷嚷着母亲给钱到她那里订制过两条喇叭裤。

阿燕做裤子也确实有天赋，顾客前来选定布料，搭在她脖子上的皮尺围着顾客的腰一圈，腰围就出来了，顺势往下，臀围也出来了，顺着腰间到鞋沿边打直一拉，裤长也出来了，一条裤子需要测量的尺寸拿在她手里的皮尺三两下比划就全搞掂了，除非有特殊要求，她做出来的裤子总能让客人满意。

她的小店那些年几乎成了我们十来岁年轻人的打卡聚合盛地，有事没事都会聚合到她那里听她跟大家分析流行动态。阿燕每每总是说得滔滔不绝头头是道。顾客拿到裤子，她会自信地对顾客说，你这条裤子我们在这里用了包边缝，这里又用了藏针缝，这里又用了缩缝，说的顾客雾里云里的，拿着自己的成品一看，满意得笑了。

阿燕她不管多忙，每月总会关门外出几天偷师学艺，给大家找新的款式。当她再次回来，她的小店又是围得水泄不通般热闹。从而让她的同行们眼红不已，但是对她又无可奈何。

她甚至不计前嫌诚邀跟她有过节的同行一起合作。向顾客们闲聊她与一位师傅的故事。她说她本来不会裁缝这行的，是隔离这位改姐当初把她气得去广州花了一年多时间一万多块上培训班学来的。在一旁忙着的改姐也是毫不客气地应答道，你这也是报仇了，我的铺都被你抢没生意了，现在得来帮你打工。阿燕笑着对改姐说，改姐我们是合作，合作，你也是老板。于是两人都笑了，大家也跟着笑了。

阿燕几平米的工作坊，时常挤满了人，她跟阿改每天都忙得不开开交，她负责量身、设计、打版、裁剪，改姐负责缝纫，两人合作无间。

那几年镇上除了收鱼的老板就剩她俩赚钱最多了。

可是好景不长，时过境迁，网购的普遍流行，改变了大家的购物方式，让街上少了热闹的同时人与人之间逛街的乐趣也没了，传统的经营模式越来越难行了，实体店纷纷倒闭，生意越来越难做，大家都到网上购买去了，而且网上的款式多种多样，价格也便宜，阿燕小店的生意自然也越来越冷淡起来，几天都来不了一个客人，剩下的活也都是改改裤脚腰围，她的拍档改姐也转行卖起了海味生意。可阿燕却一直坚守着。

生意冷淡了，人自然也跟着清闲起来，加上阿燕她不喜欢打牌，从别的地方消磨时间，从而导致她每天都很清闲。没人来找她做衣服了，她就给自己做衣服，给家里人做衣服，家人不喜欢她的风格，她就给猪做衣服，猪不会嫌弃她的设计，也无法嫌弃。

阿燕说她自己也不知道何时喜欢上养宠物，订制生意不断冷淡，总得找点其他的寄托吧！她喜欢上养宠物。

阿燕她养猪之前还养过两只宠物鸭。

当年每逢赶集的集市还在我们这条巷子里摆着，好几次赶集来了几个卖五颜六色鸭子的商贩，我们一条巷子的孩子都嚷嚷着，大人们明知道鸭子是被染上颜色的，碍于孩子的吵闹还是买了，就当宠物来玩玩呗，可能没几天就没兴趣了。阿燕的儿子俊杰也吵着她帮他买了两只。真的没几天，大家都玩腻了，也加上鸭子经过特殊处理过，这种鸭子的成活率都很低，没几天就死掉了，可阿燕竟然把那两只鸭子养活了而且养大了。一段时间后染上的颜色褪去了，鸭子还原了原本的颜色，养了三个多月，家里人本以为在七月十四宰了用来奉神然后吃掉，谁知道阿燕死活不肯宰掉，好景不长，还没到七月十四呢！她养的两只鸭子被偷了。鸭子被偷的那天，阿燕在整条巷子里大骂了大半天，听得隔离邻舍有的为阿燕抱打不平，有的幸灾乐祸。之后的几天，来找她订制的客人都会被她问到有没有见到偷她家鸭子的贼，缝衣服时还会不时骂下偷她鸭子的贼。

鸭子被偷了那几天，阿燕还会每天准时给她的鸭子准备食物。当记起鸭子被偷了，她的心情变得十分的低落。

自从鸭子没了，阿燕的心思就全放在订制上了，家里人本以为也就省心了。可阿燕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人。

没多久阿燕在市区里花了五百块买回了一头几斤重的宠物猪回来，家里人第一反应就是无可奈何。刚买回那段时间，猪确实挺招人喜爱的，一是它小，二是新奇，邻舍时不时也会走过去逗玩下，慢慢猪还是打回了原形，没几个月长得跟家猪没啥两样，加上猪排出的粪便熏到了邻舍，邻舍开始不断有话说了。

猪一天天变大，之前的笼子也装不下了，日益清闲的阿燕找来了一位焊接工在她家门口右侧专门定制了一个大笼子，她自己给笼子裁缝了一个外套，此后她的猪就住在了里面。

猪身上异味重，阿燕每天不定时给猪洗澡，涂上沐浴露用刷子给猪刷背，把猪洗得干干净净。猪吃的也从来不是剩菜剩饭，猪每天的伙食跟她家人吃的一样，饭前她还给猪围上餐巾，饭后用毛巾给猪擦嘴。猪每年生日，她会给猪买回生日蛋糕了为猪庆生，点上蜡烛，在猪面前唱起生日歌，猪静静地看着它跟前的蛋糕和它跟前的主人。

夏天的时候，阿燕给猪配上一台电风扇，白天她会把猪放出到她的小作坊里一起吹着空调。生意越来越冷淡，丈夫老早就叫她不再做了，又不差那几个钱，阿燕却不同意，即使几天没来个客，她也会每天待在小作坊里钻研服装，没客人她就给自己做衣服来穿，给家人做衣服来穿，可能是她的设计比较前卫，家里人不接受，她就给猪设计衣服，没人跟她说话，她就跟猪说话，猪安安静静地躺在一旁听着。猪似乎懂她，会哼哼几声，从不反驳她。晚上在猪舍旁边点上蚊香给猪驱蚊。冬天的时候，猪的身上会被穿上花花绿绿的衣服，经过的路人嬉笑的同时也纷纷拿出手机拍照。邻舍当着阿燕的面跟她的儿子开玩笑说，杰记你妈对猪妹比对你还好呢？儿子苦笑着。阿燕说，最起码猪妹不会顶嘴。

猪妹一天天长大，邻舍戏说，阿燕该给猪妹配个种啦！生多几只猪崽也能卖几个钱。阿燕有点不悦地说，我要让猪妹做只纯种猪。邻居又说了，你这不是太残忍了，抹杀了猪的性欲。阿燕说，就算以后真的配种了，猪妹生下的猪崽也不会卖掉，一起养着。一旁的婆婆听着啥话都没说，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动物是有灵性的，谁对它好，它是知道的，猪妹也一样，只要阿燕在，猪妹总能安安静静安安分分的。每次出去阿燕总会跟猪妹说，猪妹乖乖的，妈妈出去办些事，回来给你买好吃的。猪妹很多时候好似也听明白了，会哼哼两声，然后乖乖的趴在笼子里睡觉。

有一回阿燕出去了，她的猪不知道何原因，发怒了，在笼子里乱窜，差点从笼子里跑了出来。屋里除了她婆婆也没人在，她的婆婆显得十分的无奈。隔离邻舍也不敢靠近去帮忙，都在自家门口看着。猪可能撞痛了，乱吼着，都把笼子弄到几米开外。看的让人是又怕又气的说着，快找阿燕回来，你看傻燕，连那婆婆都害死了。婆婆是又怒又气的拿着扫把不停地拍打着笼子，口里念念骂道，这遭了哪辈子的孽，这遭了哪辈子的孽啊！笼子里的猪也狂怒起来，连笼带猪甩出了马路，过路的车辆见状都得掉头走。过了大半小时阿燕回来了，猪一下子就安定下来了。

阿燕的儿子俊杰高中毕业在市区工作，住在早些年阿燕用缝裤子赚来的钱给的首期的房子，很少回来。只因有一回俊杰带了女友回来，女友看到他家的猪连饭都不吃就走了，当天就提出跟他分手，理由也很直白，女方说，你妈养了一头猪，我忍受不了。俊杰跑了回来跟阿燕大吵了一架，整条巷的人都知道了。妈你能不能把你那头猪给卖掉，读书时我已经被同学老师笑话了，现在连女朋友都嫌弃了。阿燕说，连头猪都不能接受，那以后怎能接受得了你妈我？这样的女孩子不要也罢。在一旁的老公一句话也不敢说。

阿燕说她养猪能给到她创作灵感，猪不会惹她生气，猪不会驳嘴。阿燕她说，我就是让大家看着笑着，这样能让我看到哪些人是真心实意，哪些人虚情假意。

阿燕与她的猪还在上演着她俩的故事，隔离邻舍也还是不时会抱怨阿燕的猪跑到他们家门口拉屎撒尿，路人经过时也还是会拿出手机拍照发朋友圈。很多人都不理解阿燕为什么喜欢养宠物，就算养，人家都是养些猫猫狗狗之类，为什么阿燕会喜欢养猪养鸭呢？我想可能是每个人都享有自己独特的爱好与坚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