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华尔兹中的告别

我想到这里，突然发现了一个可笑的问题，我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全名，我知道有关他的一切只是他曾经患过自闭症，他有会做饭的外婆和美丽的妈妈，他会弹钢琴且很有天赋，身边的人都叫他“小石头”，可是直到高二见最后一面我都不曾知晓过他的真名——或许他曾经告诉过我，或我应该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可悲哀的是我却忘了。

所以就算我知道他原来的住址，可事实上他们一家人早搬走了，我又能如何找到他呢？仅凭着“小石头”这个绰号去寻找一个人也太过于离奇与不现实了。我也曾问过外婆外公以及我妈妈，可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叫“小石头”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究竟叫什么名字。我甚至长大后还找过那家曾经的幼儿园，谁知道不仅人走楼空，连原来的地皮上都立了旅游度假村的招牌与接待大厅。似乎这就像是个来自平行世界的人，唯一给我的讯息就是他在高二曾经给我寄过的那封信。想到这里，我突然有种冲动想回父母家，也就是我以前的家看看，或许找到那封信就有一些曾经被我忽视的线索。

我没打招呼就突然出现在我妈面前，她看到我真有些惊讶，因为一般我回家之前都会打个招呼，而且现在忙着筹备婚礼的我用脚趾想想也不会这么空闲。她看到我一脸慌张的样子，以为发生了什么惊天大事，便给我盛了一碗绿豆汤并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平复了一下心情说：

“没发生什么事啊，你放心，我只是突然想到我高中不是特别喜欢寄信与明信片嘛，我想着把这些老物件挂在婚礼现场更有怀旧感，你都帮我放哪里了？”

她略微思考了一下并指了指身后的储藏室，说：

“我可一件东西都没帮你扔，知道你很珍爱以前的旧东西，你自己去好好找找吧。”

我推开储藏室的门，并打开一旁电灯的开关，一阵陈旧的气息伴随着灯光下弥漫的灰尘向我扑面而来，我不确定是否还能找到那封信，也并不知道找到后能干些什么——是觉得愧疚与歉意，还是后悔与叹息，又或者无能为力？

首先摆在我面前的是几个巨大的纸箱子，随便打开其中一个，里面紧紧密密地堆放满了我高中的课本与练习册。我心想，这堆东西中应该不会有高二的任何痕迹，便又着眼另外一个纸箱——然而里面放的却都是我不知哪个阶段的各类考卷与草稿纸。我看着这堆草稿纸不禁一笑——我妈妈真是说话算数，连旧时的草稿纸都没帮我扔掉。

终于我打开了第三个大箱子，里面仍然放了一堆书，封面上写着高中数学或者高中语文的字样，我心想这下终于是找到了正确的回忆百宝箱。我把这个箱子推到中间略显空阔的地方，并把里面的书和其它物品依次拿出来堆在地上，但令我没想到的是就算把箱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依旧没有找到那封信的哪怕一个信封。

其实我推开这扇门的时候就应该预料到这事不会这么简单，说不定妈妈在当时就已经趁我上学的时候将这封信给扔掉，毕竟她当时是最不希望我和小石头继续做朋友的人之一。我苦笑地打量着密闭的空间，几滴莫名其妙的泪珠顺着我的眼角不争气地流出——我都多大的人了，竟然一天之内情绪化了这么多次，不清楚内情的人大概都会认为我得了严重的婚前恐惧症，其实谁说不是呢？我对万事万物都会存在先天性的恐惧，只是在后天的不断学习与自我和解中逐步让这些恐惧退到了幕后——即最隐秘的角落，实则还是没有真正的去克服它们，只是暂且理性地克制住了，但伤痛如果这么好愈合，那就不存在童年阴影了不是吗？

我的思绪又飘到了那个暑假的最后一天，在几个小时以前，我妈妈突然打电话给外公说正好在附近开会，暑假临近尾声，顺带可以来接一下我。当外公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觉得晴天霹雳一般心如刀绞——爱丽丝被迫离开她的仙境，告别了所有可爱的朋友与钢琴曲。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跑出了家门，然后果然听到了他的钢琴声，这次我不着急敲他们家的门，而是像第一次一样被他琴声所吸引那般爬上了他的窗户。我敲着玻璃，发出清脆的声音，很明显他也听到了，这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不理我，而是为我打开了窗户——他面对我站了起来并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他似乎想张开嘴问我是怎么了，我红红的眼眶与不舍的眼神似乎已经向他说明了一切。我一只手扶着窗框并紧压着我的便签纸，另外一只手拿着圆珠笔写了几行字：小石头，我妈妈来接我了，我要走了，我不能听到你弹琴了，我也不能吃你外婆做的菜了，我更不能和你一起去太湖边。我其实总想着有一天能和你讲讲话，当我们都可以轻松说话的时候。

写了一半，我的眼泪就一滴一滴地落到了便签纸上，我吸着鼻子，强忍着悲伤把这几行写完了，之后放在他的琴柜上。到最后我也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怕多看一眼就控制不住自己地想做个癞皮狗，再也不走了。

我跳了下去，然后转身飞快地跑回了家里，发现外婆正在帮我整理衣服和书包。这时我的情绪再也无法继续控制住了，便直接站在我房间门口大哭了出来，外婆见我这个样子，以为我是受了什么委屈，过来抱住我，只听我一抽一抽地说：

“外婆，外婆，我…我不想回去，我想…我想继续呆在这里…呜呜呜…”

外婆安慰我说道：

“音音，你总是要回去的啊，明年暑假你再来就好了嘛，别哭鼻子了，乖，又不是再也不见面了。“

当我拿着我的大包小包坐在车后座的时候，眼睛里依然满是泪水，妈妈在前面不知说着什么，神情恍惚的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我转过头透过后车窗玻璃发现了他外婆和他的身影：只见他外婆双手搭着他的肩膀，有些恋恋不舍地望着我，而他和我一样满含泪水，却比我要克制许多。不知怎么的，我看到这一幕，几乎是不经大脑思考便脱口而出：

“妈妈，停车！我朋友在后面，我要和他告别。”

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妈妈听到我能完整无误地说出一句话脸上满是震惊与欣慰的表情。待她将车停稳后，我便立马推开车门，跑向小石头和他的外婆。他看到我向他跑了过去，也朝我奔了过来，然后又递给我一盘cd，上面写着Chopin Waltz。随着cd的还有一封小信，我拿着它们欲言又止，他看着我也欲言又止。那时的我千万次地想去拥抱这个难得的好朋友和知己，但手臂却不知怎么的就是抬不起来，也许觉得有些奇怪和不太适应吧。他眼中的挣扎告诉我他也有了这种斗争，最后还是静静地看着我向他挥手告别，关上了车门。

在车上的时候，妈妈依旧絮絮叨叨，我却俨然又一句也没听进去，我不想这么快地就去读那封信。虽然现在的我无法准确记住他写的每一个字，但大意是这样的：

“你一定还要再来，我会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