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厚之至

梅尧臣读到的这篇《刑赏忠厚之至论》，是篇策论。说的是对刑与赏的态度，刑疑从轻，赏疑从重。在处罚时，往轻处走；在奖赏时，往重处奖，忠厚之至，以仁治国。全文不过549字，说理透辟，气势雄浑，洋洋洒洒，纵横恣肆，雄辩服人。梅尧臣连读数遍，拍案叫绝，觉得“有孟轲之风”，连忙推荐给主考官欧阳修看。欧阳修一读，喜出望外。梅尧臣想把此篇定为第一，欧阳修不同意。一来他觉得这样的好文章肯定出自学生曾巩之手，定为第一，有徇私之嫌；二来，文中所用典故，脑海中没有印象，一旦别人问，他这个主考官如何应对？梅尧臣说，干嘛非要出处，作者言之成理就行。你实在不同意第一，那么放第二亦可。打开试卷一看，竟是二人都不熟悉的苏轼。依照宋朝惯例，苏轼前来拜访，向恩师呈上《谢欧阳内翰书》。只见上面写道：自昔五代之余，文教衰落，风俗靡靡，日以涂地。圣上慨然太息，思有以澄其源，疏其流，明诏天下，晓喻厥旨，于是招来雄俊魁伟、敦厚朴直之士，罢去浮巧轻媚、丛错采绣之文，将以追两汉之余而渐复三代之故。……盖唐之古文，自韩愈始。”欧阳修不觉连连赞叹：自己致力于韩柳古文，寻寻觅觅的同道中人，不就在眼前吗？太好了，后继有人了！

接着，他问苏轼，《刑赏忠厚之至论》中所举“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一事，见于何书? 苏轼以《三国志·孔融传》中，孔融以曹操把袁熙妻赐给曹丕，度想武王伐纣以妲已赐了周公，回答欧阳修说，自己这样写“意其如此”“想当然耳”。欧阳修惊叹道：“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苏轼向梅尧臣送了《上梅直讲书》：

“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苟富贵，亦不可以徒贫贱。有大贤焉而为其徒，则亦足恃矣。苟其侥一时之幸，从车骑数十人，使闾巷小民,聚观而赞叹之，亦何以易此乐也。

《传》曰：“不怨天，不尤人。”盖“优哉游哉，可以卒岁”。执事名满天下，而位不过五品。其容色温然而不怒，其文章宽厚敦朴而无怨言，此必有所乐乎斯道也。轼愿与闻焉。”

人不能够苟且追求富贵，也不能够空守着贫贱，有大贤人而能成为他的学生，那也很值得自负了。如果凭一时的侥幸而得意，带着成队的车马和几十个随从，使里巷的小百姓围着观看并且赞叹他，又怎么能代替这种快乐啊!

如同孔子与其弟子颜渊一样，我苏轼能做欧、梅二位老师的弟子，何其幸运！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人待我为国士，我必以国士待之！我苏轼今后也是引您二位为知己了。

写信表达感谢的弟子，远远不止苏轼一人，而像苏轼这样，既表现了对考官的好感，又不露痕迹地显示了自己抱负的，唯此一人！这一篇与《刑赏忠厚之至论》，同时被收进《古文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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