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年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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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晨最开始决定投资电竞俱乐部的时候还是个穷人，手上才只有十几万，虽然这对一个普通城市居民来说是笔不小的存款，但对一个电竞俱乐部来说有点杯水车薪。

他粗略地算了一下开销，选手的工资先放在一边不谈，他要兼顾找房子租房子、租电脑、选手的饮食和日常用品、去比赛时的交通、饮食……

错了。选手的工资怎么能放在一边不谈。他深知只有高薪水好待遇才能招来好选手，他并不想只在联赛外围敲敲打打，不想只成立个小俱乐部打打省级联赛阿Q般地混个经理的名号。他的目标是冠军，他想有一支自己的冠军队。

他想有一支自己的队伍，从队伍出生开始，到次级联赛，到联赛，到全国赛，然后他带着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扬起他们的队旗，林晨想，他们的队旗颜色里一定要有红色，最好是红色、黄色、黑色三种颜色相接，到时候他要找人好好设计一下。然后他在他的队伍夺冠时跟选手们一起在世界之巅举起队旗，汗水和眼泪都是勋章。这荣耀也有他的一份。

夺冠的梦想又闪亮又具体，每每想起夺冠一幕时林晨都有一种战栗的期待感。虽然他现在离夺冠还很远，但他已经开始期待并坚信这件事能成真。

就是怀抱着这样隐秘但伟大的想法，林晨认识了江杭。

一

江杭走上职业那会儿电子竞技还籍籍无名，他有时甚至不知道自己更落魄还是电子竞技更落魄——好吧，其实没这么惨，二者都是。江杭还是有一些跟职业战队接触的机会的，也有几个战队向他伸出过橄榄枝。基本都是网吧战队，江杭挑着拒绝了几个。他拒绝的原因是觉得很多队伍没有向上走的氛围。

向上走，江杭对自己的要求明确又坚定，虽然这么说有点中二，但即使身在网吧也得向往着荣誉顶点，否则他总有一天会厌倦的。

林晨的战队是被江杭放进鱼塘暂时观察的其一。彼时工作后攒了几年工资的林晨咬着牙用自己仅有的钱和人脉勉勉强强组了支战队，好在他家在这一带有个闲置的大厅，前些年买来想做大卖场的。林晨死乞白赖地把大厅要了来，简单装修了一下变成了他们战队的第一个基地。

林晨雄赳赳气昂昂地跟队员们一起挂牌剪彩，陨星电竞俱乐部的牌子在他眼里金子一样熠熠生辉。这一年陨星电子竞技俱乐部喊着响亮的口号冲进了省赛，然后又强装镇定地喊着不那么响亮的口号在省赛第一轮就被刷掉。林晨咬牙给选手降了薪，从手头硬挤出一笔经费来想物色一个新辅助。

最开始林晨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找到了江杭，跟江杭稍微接触一点后因为各种七七八八的杂事而没再聊下去。反而是江杭对陨星印象还不错。因为陨星从不拖欠工资。这在边缘队伍里都是有点难得的事。

两人真正的正式的接触有点像古时候的举孝廉。虽然这么说有点不恰当但确实两人都没有主动选择的过程。江杭是被另一个省赛战队老板推荐给林晨的。那队伍省赛一轮游即将解散，老板向陨星输送了一个上单，连带着做了个顺水人情把熟识的江杭也送了上去。

林晨还不知道要来的新辅助是谁，在见面之前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小上单身上。然而小上单和江杭一起下车时林晨一眼认出后面跟着的不就是他之前接触的辅助吗。江杭礼貌地向他点头，林晨热情无比地叫他进来。

陨星的条件还是不错的。林晨宁可自己顿顿清汤寡水都不会亏了队员的食宿。基地虽然很乱但很亮堂，上午阳光刚好照进训练室和大厅，连带着这队伍颇有点欣欣向荣的意思。

江杭在这儿安顿下来。没有不满意倒也说不上特别满意，本来就是包办的，江杭只想有个比赛打。

林晨自觉而自然地把江杭当做老相识。队员们宿舍都在旁边的公寓楼，林晨把小上单安排在老上单的屋子里，看了看房间后挠挠头，转身对江杭说没有单人间了，要不你跟我住一个屋吧。

林晨挠头的样子看起来又傻又真诚，江杭点头答应，林晨乐颠颠地把江杭的行李接过来。

陨星目前的战绩还不错，已经摸到了甲级职业联赛的门槛。但江杭来了才知道这都是林晨和一个主教练一点一点喂出来的。陨星的上单运一直很不错，但指挥位的打野有点神经，有时候一场比赛灵机一动赢得无比痛快，也不乏优势时失手的时候。林晨的游戏理解很不错，这甚至在进了甲级联赛的队伍的老板里都是独一份儿的。所以有了林晨的帮忙，主教练才能堪堪稳住打野，陨星跌跌撞撞地拿到了这一年TGA大奖赛的冠军。

江杭仰着头看会议室墙上挂着的照片。林晨照片墙这设计确实别出心裁，但奈何不了这人一得意起来就得意忘形，他洗了起码二三十张TGA时期的战队合照挂到了照片墙上。江杭一张一张看下去，每一张都有林晨笑得牙龈突出的脸。

林晨长得一副传统的憨厚朴实样，但性格暴躁骂人大声跟他的长相简直背道而驰。队员唯恐天下不乱地都说林晨帅。林晨一双标志性的显眼的眉毛几乎抢尽了五官的风头。第一天来的时候江杭还不太好意思开他的玩笑，第二天一早训练时江杭有点忍不住了。

“欸，林晨，”江杭在训练间隙边拧瓶盖边向林晨那方向探过头去，“你的眉毛不是特意纹的吧？”

这话放任何一个其他人说都会被林晨瞬间跳起爆锤，奈何江杭的语气实在是太认真了，林晨跳起来后像个点了火哑了的炮仗，他憋红了脸几秒后瓮声瓮气地蹦出俩字：

“……不是。”

瞬间陨星基地爆发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江杭本来强撑着严肃地看向林晨，但林晨拧着眉毛的别扭样子实在喜感，江杭只严肃了几秒。

“你要是敢笑我就把你眉毛剃了。”林晨发出警告。

好吧。最后林晨还是没能对江杭的眉毛怎么样。反而是江杭因为林晨的眉毛迅速融入了这群人嫌狗不爱的闹闹腾腾的小伙子中间。林晨最开始跟江杭在网上拉扯时还觉得他是个电竞圈难得的礼貌人，现在扒下礼貌的皮来，江杭也不过是个热爱游戏的小孩。尤其作为室友，林晨很快跟江杭称兄道弟起来。

陨星的副指挥变成了江杭。

甲级联赛没有省赛那么好打，除去技术差距不说，光是对手花样百出的团战就足够让林晨和江杭头疼。林晨自己空闲的时候也打ad，他让江杭学着上场爆杀他们那个队伍的打野绕个后看看，江杭完美复刻，林晨虽然早有提防但还是在游戏里跟江杭撞个正着。

江杭晚上睡前想了想说其实我们还是训练赛打得少，训练赛得约而且得好好复盘，复盘好了我们不仅能做好应对还能把团战思路拿来自己用。

林晨本来背对着他，翻过身来摘下耳机一脸无辜地问你说什么。

江杭忍无可忍地抡起抱枕向他脸上招呼。林晨嘿嘿一笑接住抱枕说逗你的，我在听呢。随即他神色认真起来，说真的吗，就这么简单？

江杭说确实。这就像考试做真题一样。

后来林晨还真给他们约了好多场训练赛。林晨很有些战略眼光，复盘的角度聪明又刁钻，撒娇耍赖也要拉着其他队伍的明星选手来给他们做指导。江杭手把手地教不太聪明的小打野什么时候用什么战术。自打打上甲级联赛后江杭逐渐接任了总指挥，江杭半拖着陨星在甲级联赛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二

如果这是在小说里他们可能会有个好结局，要么是继续在甲级联赛发光发热，要么开了金手指一步登天。无论哪个走向对林晨来说都是值得怀念的，因为这代表着他年少时的梦想给了他一个交代。

然而生活很现实地把他撂在了空档上。他们在甲级联赛的成绩最后还是不尽人意。林晨相信大家都尽力了，但陨星还是因为一些不可抗力因素掉出了甲级联赛。要命的是全程没有人失误，没有人拖后腿，只是简单的实力和经验差距让他们在最后的魔鬼赛程里与联赛告别。但告别了又没完全告别，林晨获悉他们在一年后还有机会参加TGA大奖赛。然后复刻他们这一年的经历，至于甲级联赛之后的事，那要看之后的之后了。

林晨觉得心里有点发虚。

像一场没完没了的比赛，每一刻都隐藏着输和赢的希望，优势和劣势会轮回，压倒性的胜利或失败还遥遥无期。林晨不介意面对大喜大悲的结局，与大喜大悲相比，无尽的带着点希望又希望渺茫的等待更让他心焦。

小上单突然来找他说要退役了。

小上单说要回家读书。小上单说这话时双手绞着衣角，他带着哭腔说哥我会记得你的，你是全世界最好的老板。林晨最后还是没说什么，他把小上单这个月的工资加上一点奖金给了小上单。小上单拿着多出来的几百块看了一会儿，突然把钱放下，转头跑掉了。

林晨久久地看着门口，回过神来低头笑骂了一句这小孩子。

陨星解散了。

林晨给了每个人工资和奖金，说走出这个门以后还是兄弟。林晨说辛苦大家了，该上学的上学该继续打职业的还打职业，以后赛场上遇到他带的队手下留点情。小打野问哥你还会再投资吗，林晨说不一定了，可能会跟别人合伙，也可能攒几年钱自己再开一个俱乐部。林晨笑着说到时候再邀请你们可一定要来啊。

最后一个队员搬出基地的晚上林晨一直没回小公寓，他拿一瓶可乐坐在基地门口的台阶上。

这一带晚上没什么人，有时候能看见一两辆考试车慢慢从眼前滑过。考试车走得很慢，但其实坐在主驾驶的考生主观感觉车速是很快的。于是这时候会有很多考生不敢踩油门。考生下车时教练会大声质问为什么不踩油门，考生委屈地说车速已经很快了啊。

林晨歪着头看着教练训学员，脖子酸了，他回过神来单手重重地揉捏了两下。

“……喂。”

林晨抬头，脖子几乎弯成了九十度。江杭踢了踢他：“在干什么呢？”

江杭在他身边也坐下，林晨这才想起来江杭明天才离开基地。

“……”林晨喝了一大口可乐。

江杭嘁了一声，手伸到他脸前摇了摇。林晨拿可乐罐子随意地一碰他掌心，江杭接过来也灌了一大口。

室友组总是最容易熟络起来的。林晨不知多少次大包大揽江杭吃不完的外卖，江杭看到桌上开了盖的可乐也直接拿起来喝，几乎二十四小时在一起的生活使林晨有时候会混淆自己和江杭的思想和行为。林晨的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另一只手的手腕。

“……你别太留恋啊，”林晨说，“虽然解散了，但以后有什么事还是可以找我的。”

江杭把剩下的一点可乐全倒进喉咙里，带点惊讶地说我没留恋啊。

话说出来江杭察觉到了不太合适。林晨咧着嘴牙疼般地啧了一声：“真就装都不装一下？”

林晨觉得自己真是老了，老到开始多愁善感伤春悲秋。他怎么就会因一个陪伴他并不是很久的俱乐部和一群选手产生这么多的离愁别绪。江杭推他一下，林晨不想理他。

“喂？”江杭又推他一下，“你接下来想去哪个战队了？”

“无所谓。”

“别无所谓，”江杭耍赖一样地向林晨这边靠了靠，“你找个缺辅助的队投资，咱俩还在一队，怎么样？”

虽然当时十几岁的年轻的江杭带着他的低情商着实让林晨狠狠难过了一瞬间，但独属于少年的直来直去的表决心还是在林晨纤细的神经上狠狠戳了一下。林晨身子后仰看了江杭半晌：“你说的这是真的假的？”

“真的啊，我早想好了。”江杭蹲在一边揉捏空了的可乐罐，像个吃饱喝足歇息在桅杆上的鱼鹰。

“反正你也要继续投资的，至少你不会拖我工资……然后我们找个有潜力的战队，我给你培养出个好ad来，然后我们先在季后赛夺冠，再去世界赛——世界冠军，你不想要吗？”

世界冠军——林晨看着眼前因没有星星而显得虚化的天空。

“想要，但是……”

“我是觉得总要拿冠军，跟你一起拿好一点。”

江杭的眼神清澈又真挚，少年对愿望的狂妄而坦诚的诉求让林晨默默在心里抹了把眼泪。或许在这时候的江杭心里，世界冠军和兄弟情孰轻孰重还是需要掂量的。

这一年是他们认识的第三年，他们并肩作战的第二年。神奇的是林晨和江杭在仅仅六百余天的时间里似乎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林晨记得这一天，7月28号在北郊，陨星俱乐部旧址的夜晚，他们身后是搬空的俱乐部，面前是正在练习科目三的驾校学员。驾校学员驾驶者看上去不大结实的驾考车启程，消失在路灯找不到的视野盲区里。

三

林晨果不其然在短短半年后又投资了另一个队伍。这一次是投资不是建队，原来的老板因为资金周转不足退出，林晨接下了这个摊子。

江杭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签下来这支队伍的辅助位。原一队辅助退役，江杭一来就坐稳首发。

这支队伍叫Boom Clap Gaming，诨名叫击掌，林晨觉得这名字意外地合眼缘，江杭吐槽太土了。林晨熟门熟路地很快接管了这家俱乐部的所有事宜，江杭成熟稳重地尝试全局指挥。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行进。林晨私心还想和江杭住一个宿舍。但人家这是大俱乐部，选手宿舍员工宿舍分得清清楚楚。林晨帮江杭搬行李的时候一言不发，江杭像个老大哥一样拍拍他的肩膀。

“别伤心啊，我还是会记得你的。”

林晨忙里偷闲给他一手肘骂他滚啊，江杭乐得像个偷吃了糖的小孩。

在BCG的训练和比赛都很顺利。严格来说BCG也是lpl边缘队伍，全体选手和员工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季后赛近一步。BCG也是个打中野节奏的队，上单兜底。江杭和林晨都是玩下路的，林晨借了江杭半个胆，江杭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好消息是大家都是听劝而勤奋的选手，坏消息是人的天赋和年龄总会限制一些游戏手法。

江杭很快接替了指挥位。江杭特意针对中野节奏制定了很多计划，虽然后期漏洞百出但目前来看还是帮BCG度过了前期在季后赛边缘艰难挣扎的时光。值得一提的是江杭扯着ad在比赛里一场接一场地进步。ad人气暴涨，渐渐地也有人把目光投到辅助身上来了。

林晨却私心不太乐意让江杭这么崭露头角，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作为老板他无比乐意看自家选手有所作为有名气打出身价，他耗尽时间精力也是为了让自己的选手有一天能被鲜花和掌声拥簇。

春天很快过去，BCG形式一片大好——好吧，其实不算特别好。BCG以第六名的成绩进入季后赛，但有点不幸地一轮游了。有个队伍爆种一穿五，BCG措手不及被直接打了零分。这个结果江杭和林晨都是可以接受的，一是因为他们从最开始就没想过改变打法的第一年就出什么成绩，二是每一个从网吧战队打上来的人都对战败有种高于常人的宽容格局。

放假那天林晨把大家聚在一起吃了个饭。林晨举杯说夏天加油，春天拿不到的夏天统统赢回来。选手都举杯说夏天加油，林晨乐呵呵地挨个跟选手碰了个杯，然后趁大家不注意绕到江杭面前跟他碰了两次。

江杭半开玩笑说别搞特殊对待啊老板，林晨说夏天好好打啊，我们打个夏冠回来。

玩笑归玩笑，在每一个睡不着的晚上和早早醒来的早晨林晨都在复盘他的职业经理生涯和盘算未来的向他招手的夏季赛冠军。虽然春季赛表现欠佳但林晨还是莫名自信BCG夏季赛肯定能进步。林晨积极联系好教练积极跟着研究bp，每天刷不同的超话收集小作文复盘。除此之外林晨甚至亲自面试厨师。

林晨老有种力气使不到刀刃上的感觉。林晨有些颓丧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问江杭怎么办啊，我有点紧张。

进游戏时江杭才回过神来转头看了林晨一眼，后者歪着脑袋安静地看着他的电脑屏幕像只专注的雕塑。江杭说没事啊林晨，别着急，今年拿不来冠军就明年拿，我们总能拿个冠军的。

江杭停了停又说，实在不行我们还能转去更好的队伍，哪怕打替补也要往上走。

四

BCG在夏季赛开始前被各大营销号评了个A级，还算很给面子的结果但很多人说这都是沾了江杭的光。夏转的时候林晨牵头买了个很会打节奏的打野回来。买新打野着实让俱乐部付出不少。

他们用了两周的时间来磨合然后直接去约训练赛。训练赛打了几场后迎来了他们的夏季赛首秀。

但首秀成绩惨淡。整个bo3江杭游走支援得很费劲。也许是磨合时间的原因，江杭跟新打野的配合甚至不如老老实实的公式化老打野。要命的是不仅首秀，后面的两大场六小局里江杭和打野轮流出新点子，但彼此跟不上对方的节奏，以至于整场比赛看下来两人都像在梦游。

客观来讲两人都不是完全没问题，但硬要说是谁的责任都有些勉强。新打野是个愣头青，可能又被网上有些言论稍微带了点节奏，复盘会上直接对着江杭拍起了桌子。

江杭在俱乐部出了名的人随和但脾气不好，打野一拍桌子把所有人都拍得心惊胆战。大家沉默地不安地看着江杭，江杭冷着脸盯着电脑一言不发。

气氛降到冰点，林晨鬼使神差地就要去抓江杭的胳膊。

江杭斜他一眼。

晚饭后江杭没在位置上，林晨随口问了一句，打野脸色不太好。林晨去天台找到了在天台独自吹风的江杭。

江杭来BCG之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开始有了清晰的下颌线和流畅的鼻子和下巴的轮廓。江杭像张纸片。林晨走上去站到他身边。

上午的复盘会上主教练再一次提出来让替补辅助首发试一试的建议，虽然很委婉很温和也留了商量的余地但林晨就是很不舒服。江杭没说什么，林晨忍了又忍然而还是说话带了点刺。

后来这件事被主教练打了个哈哈就过去了。但主教练也不轻不重地暗示了如果BCG真的想进世界赛那么现在每一分都至关重要。

林晨没听暗示，他也没跟主教练对着暗示。会后林晨私下里尖锐地表示必须要江杭上场。

听到这儿时江杭稍微侧了侧脸。林晨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天台风大，回去吧。江杭沉默半晌说还是把我换下去吧。

林晨永远记得江杭说这话时的语气，平平淡淡而尾音虚浮，最后的“吧”破碎在天台的风里。江杭的性格没看起来那么强势，至少江杭有时候是会服软的。林晨抓着栏杆的手无意识地用力，手背上逐渐鼓起青筋。

江杭到了替补席。唯一让林晨觉得有点欣慰的是江杭即使是旁观比赛也认认真真。林晨和江杭合坐一个沙发，林晨能感受到赛点时江杭飙升的体温和加快的心跳。

当然江杭也能感受到林晨的心跳。他们都是赛场中的人，都会为一时得失而兴奋或紧张，无论并肩还是一个场上一个场外。

江杭突然伸手拍了拍林晨的肩膀。

别紧张啊林晨，江杭说，我们肯定能拿冠军的，不在今年也在明年，我们这么好的配置你急什么。

林晨呆呆地看着江杭，虽然没人愿意承认，但有时候江杭身上确实有一种温和而宽容的气质。像无声中一道清泉。

林晨一脸被净化了的表情。林晨清了清嗓子，江杭鼓励地看着他。

“江杭，你牙上有菜叶。”

……

江杭在夏季赛打到一半的时候重回首发位，BCG的战绩来到五败，进世界赛的希望消失了。

江杭回到首发后BCG又着实慌乱了一阵。但很快江杭顶住了压力稳住阵脚，BCG恢复了敢打敢拼的凶悍勇敢的风格。除此之外还有BCG一直引以为傲的团队步调一致的铁的纪律。江杭比在陨星时更冷静也更会稳定军心，BCG队员之间磨合得越来越好，BCG靠着独一档的团队感在季后赛拿到了第五名。多少也算有了进步。

世界赛决赛赶上BCG放假，林晨约江杭一起看决赛时江杭说他在超市买吃的。

林晨被江杭面前的四个巨大的购物袋钉在了原地。林晨难以置信地转向江杭震声道你这是在准备年货吗，你要把这些都吃掉吗，你知道你现在胖了多少吗江杭？

一阵东拉西扯后林晨认命地一手一个购物袋像个骆驼一样被江杭带着回了家。

江杭家不大但是很干净，沙发上放着一排靠枕和落了灰的玩偶。江杭忙着把买来的东西往冰箱里塞，东西实在太多，江杭忙来忙去还是撂了一半吃的在冰箱外。

江杭为难地看着一堆零食，伸脚踢了踢正蹲在地上起劲地拿蛮力往冷冻层塞袋装水饺的林晨。

“待会在这儿吃饭吧，顺便看比赛？”

林晨抬起头来：“你不是本来就是邀请我来吃饭的吗？”

好吧。江杭发现林晨总能傻白甜得恰到好处。晚上林晨亲自下厨煮了三种馅儿的水饺，除了三鲜馅无一生还外，其他馅儿的饺子一个挨一个胖乎乎的煞是可爱。江杭看了看锅，最后自暴自弃地加了点水把三鲜馅煮成韭菜虾仁汤。

饺子出锅，饺子升腾的热气模糊了林晨有棱角的脸。江杭才发现这几年林晨也瘦了，脸更小、五官更突出，浓眉大眼很像传统意义上一顿能吃半头牛的好后生。林晨长一副艰苦奋斗又苦尽甘来的样子，林晨系着围裙在热气里忙活时江杭鬼使神差地居然有了点过年的感觉。

晚饭后江杭和林晨挤在电脑前。决赛打得有来有回但明显国内队伍占上风，国内队伍用极致的个人能力和拼命一般的冲阵打乱了对方的阵脚，又在对方反应过来想要逐个击破时及时聚集。江杭越看越觉得不愧是顶级较量，两个战队无论从个人能力还是战术的灵活变化上都出类拔萃。

两人抱着可乐罐几近虔诚地看着国内队伍举杯。世界赛冠军是每个职业选手的最高梦想和信仰，也只有冠军才配得上谈信仰。江杭一罐可乐喝了好久，林晨突然跟江杭碰了碰杯。

可乐罐相碰出清脆的声响，江杭甚至能听到可乐撞击易拉罐壁的声音。林晨坐下也比他高一点，此时林晨微微弯腰，眼睛向上看刚好与江杭对视。江杭盯着林晨，林晨突然很认真地说明年加油。

明年加油，后年加油，大后年加油。江杭说。

五

BCG冬季转会期时买了个新上单，是个老将，征战许久，经验丰富而且狡猾。

新上单的加入像一剂强心针，分担了江杭开团的压力外也能配合打野做联动。打野乐意往上路跑，而且几乎次次能拿到成效。已经有很多队伍在研究BCG的上路了。

江杭的状态也在稳步上升。江杭状态回暖后越来越势不可挡，无论是保护型还是开团型辅助都能在前期拿到一两个不大不小的赛点。有时这种赛点为后面的比赛埋下伏笔。很难相信这样的辅助也是从替补位上走出来的。江杭用他的游走把三条路都串在了一起。

BCG在沉寂甚至挣扎了几个赛季后开始发出声音。

这几乎是水到渠成的。经历了多次重组磨合的团队最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战斗方式，一步一个脚印永远不会错。BCG几个赛季后第一次在春季赛拿到春冠，并以春夏两季冠军的绝对胜利者的姿态挺进世界赛。

世界聚焦于世界赛的战场。BCG的团队合作像个密不透风的铁桶，对手在外围敲敲打打一筹莫展，BCG以顶级的团队合作和绝对的战术优势进入了决赛。

林晨在这几个月里几乎靠着竞技者的本能和惯性一口气跟着队伍走上决赛。他后来复盘这段时光就像走钢丝，壮着胆拿出孤注一掷的勇气不管不顾地向前走，前程和后路都看不清、过去和未来都来不及考虑。林晨说这段时间的每一秒值得珍惜，林晨由此也完成了一直以来坚持的来自年少的梦想。

BCG夺冠。

所有曾经的挫折都被掩盖，所有失败和错误都被掩埋，痛苦和努力都有了答复，一切一切的梦想和信念都降落在和奖杯和每个人的肩膀上。

得以永恒。

夺冠后他们怎么狂欢怎么庆祝怎么接受全世界赞美，这些记忆林晨都忘却了。夺冠后的采访和庆祝好像梦一样。林晨在梦里醉酒一样游弋，他混乱地低头笑着在酒桌上被推来推去。他身边一会儿是空旷萧索的俱乐部大厅，一会儿是昏暗充满危险的科三练车场，他好像站在陨星又好像站在BCG的宿舍里，他参观自己的过去，从第一次拿到大奖赛冠军出发，一步一步心虚又大胆地走到这里。

林晨把这一切归为本能，他本能地亲自选择又亲手搭建自己的未来，还即将本能地顺着冠军之路走下去。

他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吵吵嚷嚷地来又吵吵闹闹地走，他觉得身边站着谁都不重要了。

六

后来林晨绝口不提自己觉得身边的谁不重要。

BCG还在放假，假期后就是新一个赛季。新赛季BCG带了世界冠军的头衔华丽登场，他们即将在四面八方的赞美中走上新的道路。

BCG俱乐部的运营如今由林晨掌控。林晨花钱阔气，为了选手从不惜力，BCG如今已经是条件最好的俱乐部之一。谁能想到曾经被嘲过网吧条件的BCG如今已经能够把环境好这一条写在俱乐部介绍上了。这离不开林晨。林晨已经在这里投入了他几乎所有的积蓄。

新上单跟队伍的磨合比老上单还好，大家也因为到手的冠军而干劲满满。江杭得心应手地指挥大局，新上单一步一个脚印地踏实地走入团队。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接下来的一个赛季BCG保持着强队的劲头拿下常规赛第一春决第二的成绩，夏季赛里最终队伍再次打进世界赛。半个世界再次聚焦BCG。

第一个不详的兆头是打野和江杭的配合再次出现了一些小问题。打野一直想打中路节奏，但最近中路状态不佳总会跟打野有个微小的时间差。打野要江杭去补上这个时间差，但江杭此时一离开下路，下路的压力会几何倍增长以至于最后ad打小团战的时候总感觉差那么一点伤害。他们的ad本身就是激进型，稍微一着急走位靠前就显得在送。

虽然江杭帮忙调整了中路的节奏最后解决了这个问题，但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没人能想到世界赛上是最稳健的上路第一个出问题。对方上路是个能抗压能打团且对线灵活多变的选手，与之相比BCG的上单更偏保守一点。世界赛第一场上路被完全打穿，他们也因此痛失好局。

紧接着就是对方打野在野区找了个巧妙的时间差，直扑下路把江杭和ad打了个措手不及。在接下来的比赛里江杭被对方盯着穷追不舍，分散了他指挥精力的同时也让另一个指挥位中单的阵脚乱了起来。

江杭想到了他仔细看过的第一场世界赛。那时候他感叹不愧是顶尖强队，每一秒的走位每一次的开团都颇有深意。如今他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节奏被打乱带来的连锁反应是严重的，虽然BCG每个人都咬着牙打出了他们应该有的实力，但最后还是遗憾告负。

世界赛的失败像一盆冷水。林晨的目光穿过电子屏幕，落在一年前他们夺冠的场面上。

严格来讲职业选手的状态随着版本起伏是很正常的事。没有谁能永远保证拿冠军，电子竞技的魅力就在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影响深远的变化。

但从情感上来讲林晨还是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他希望时间永远停在夺冠那一刻，所有的荣誉和满足都凝固、赞美和欢呼都不停。他想像小说一样让自己的职业生涯戛然而止在最精彩的时刻，然后给人生的第一阶段留下一个happy ending。

但现实不是小说。夺冠后时间仍然流逝新的比赛仍然开始。拿到冠军后的世界没有什么变化。林晨有点难过。

七

拿到冠军后的世界没有什么变化。

林晨把自己想到的这句话告诉江杭，江杭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然后江杭在心里说不是的，拿到冠军后的世界还是有变化的。

比如他无论是赢是输都会有人质疑“江杭状态”；比如他的比赛会被人一帧一帧地拎出来分析，然后贴吧人为了他一个技能该不该放这件事大吵几百层楼；比如他会因为一场败局里被对方钩子挂到被审判两天……比如从此之后好像他选择哪个方向都不太对，外界的声音实在太大导致短时间里江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走下坡路。

林晨可能没法理解。林晨也或许能理解，因为林晨早在新上单世界赛被压制时就被从头到脚骂了个完整。

没有办法。这些都是夺冠带来的连锁反应，是他们作为冠军注定要承受的期待和压力，也是作为公众人物难以避免的谣言和中伤。江杭不会自欺欺人一样把这当成所谓的前进的动力，他会人之常情地为此感到一些挫败。

加上他们的状态属实谈不上好。江杭排位连败的时候会不自觉地代入自己队伍常规赛连败的场景，红地毯刺目，他在反复出现的失败里反复寻求一种变态般的疼痛的快感。

BCG夺冠的后两年里俱乐部的成绩可以说成稳定下跌，尤其在第二年的春季常规赛里爆冷跌出前十名无缘季后赛。他们打完最后一场时才想起来算小分，这时超话和贴吧里的队粉已经又骂又痛闹得翻天覆地。江杭觉得算小分可以算得上世界上最复杂也最让人绝望的数学问题了，尤其是在算到最后发现他们只以微弱的小分差距与季后赛最后一名擦肩时。

也是这时候江杭开始反思自己。夺冠后还好，第一次被从世界赛打回来后江杭自己的心态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说是更沉稳或更佛系都不太恰当，人的复杂情绪是很难用简单的词语概括出来的。硬要描述的话大概是他的比赛和生活好像自那时起开始不高不低地循环起背景音，无论赛场上的他热血沸腾全神贯注或是兴致缺缺，这背景音永远不断地平缓地冷冷地审视着他。

林晨在春季赛失利后沉闷了一段时间，然后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夏季赛。林晨鼓励大家说夏季赛好好打我们还是有机会进世界赛的，他说这话时不知道哪个角落的哪个选手尖锐地带着疑问重复了一句世界赛吗，江杭捕捉到了。江杭突然竖起全身的刺来。

这些年林晨的脾气收敛了很多，不像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了，倒是以前温温和和的江杭生气越来越频繁。江杭把手指捏得咯咯响的动作跟林晨简直一模一样，他等林晨说完话后低声接了句：我们一定能进世界赛的。

夏季赛第二场BCG拿到了首胜，当然第一场是首败。夏季赛常规赛BCG以第五名的成绩进入季后赛，又以季后赛一轮游的悲惨成绩结束了这一年。

算上今年，他们已经三年没能进世界赛了。或许世界赛上的对手已经把他们忘记了，曾经在赛场上抱着江杭肩膀不撒手的、眼睛亮晶晶的说一定要堂堂正正打败江杭的小中单大概已经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个目标吧。

江杭开始变得暴躁易怒，比赛时也越发容易心浮气躁，当比赛里经济差拉开到五千以上时就开始着急，指挥位着急带来的后果是严重的，BCG全体状态低迷，哪怕基地直播都沉浸在沉闷的气氛里。

赞助商撤资了。这是江杭之后才知道的事。他知道大老板撤资时林晨已经赔了很多钱了。

即使有时候不想承认，但电子竞技也是商业活动的一种。电子竞技战队没有成绩就没有人气，没有人气就没有赞助商，没有赞助商就没钱没条件养着好的选手，从而更难出成绩。恶性的多米诺骨牌一旦开始倒塌便很难再停下来了。林晨徒劳地追逐着越倒越快的没有尽头的多米诺骨牌阵。

林晨追不上的，江杭当然也追不上。世界上很多事的走向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决定的。

转会期到了。BCG的上单和中单自动变成自由人，ad选择退役，戏剧化的是只剩一直不对付的打野和辅助留了下来。

“帮下啊——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

江杭扔下打了一半的黑屏的游戏回屋砰地关上门，打野铁青着脸一声不吭。

林晨看着江杭紧闭的房门。

八

江杭不是故意要发脾气的，至少在赛场上、在游戏里他绝不会轻易发脾气的。

但情绪宣泄似乎有个阈值，超出这个阈值后情绪总会决堤一样将他淹没。江杭这时候才觉得这个游戏和这份职业带给了他太多复杂情绪了，以至于他在摔门的半分钟后毫无预兆地再次推开了门。

林晨坐在他的位置上。

江杭玩的是辅助，林晨玩ad。林晨这人平时做事只靠灵机一动，他玩不玩其他位置完全看心情，所以江杭从不知道林晨的辅助玩到了什么程度。

这是王者段位的排位赛。林晨熟练地操作着鼠标，游戏里的角色满地图跑着。

林晨的视野做得真不错，几个眼位都聪明又刁钻。林晨的脾气也很好，打野在旁边喋喋不休丝毫没影响他操作的灵敏度——林晨总是有这个能耐，他能够永远像没事人一样体面地对待所有人，无论是苛刻的教练还是暴躁的打野还是满身戾气的江杭。林晨像个局外人一样乐呵呵地分别经营他与身边人的关系——江杭莫名其妙地想到了“经营”这个词。

此时江杭站在林晨的背后，林晨坐在他的电竞椅上。林晨握着的是他的鼠标，鼠标上还残留着他因情绪激动而上升的体温的余温——林晨的偏高的体温完美接续了这一点残存的热量，就像林晨完美地接管了游戏的局势。林晨出神地看着游戏，江杭看着林晨。

赢了。林晨停在胜利页面上，他一推桌子，电竞椅向后滑了一点。林晨没有回头。

“BCG要被转让了。”林晨说。

林晨作为战队经理能决定的事不多，转让俱乐部算是一件；当然江杭作为选手能做的选择也不多。江杭先签了转会合同。他孩子气地想告诉林晨不是江杭被抛弃了，而是江杭先抛弃了他。

林晨宣布暂时退出电竞圈一段时间。这是正常的决定，暂时退出不是就此离开，林晨还保持着跟其他豪门俱乐部经理和选手的友好关系。林晨真的很擅长社交，江杭不知道有人也能在社交中把诚恳当做武器。

江杭的新队伍在另一个城市。他将在BCG的行李全部收走，实在拿不下的就分给其他人。没分给打野，因为打野最后还是没能跟江杭和解，打野也是性情中人，他跟江杭的关系在江杭签下转会合同的那一天彻底决裂。

“你不应该这么早走的。”打野说。

林晨为了俱乐部转让的事在全国飞了三天了。转让事宜太多太杂，再加上林晨还有很多杂事要处理。江杭走的时候林晨甚至没有下飞机。江杭给林晨简单挂了个电话，林晨说可惜了没能去送你，江杭想说“没关系”但最后还是堵在嗓子里没能说出来。

相聚和散场都是一瞬间的事，像水晶出生和爆炸一样简单。

可即使曾经的目标都已经完成，并肩的过去也足够值得回味，世界赛场上的金色的雨镌刻在冠军奖杯上也成为了永恒，江杭和林晨两人都成功地没有忘记从老旧练车场到世界大赛的脚印和约定——

——但这是电竞世界，回忆不能当饭吃，人心都不足。即使拿了千百个冠军也要向前看。

这也是每一位世界冠军和每一位非世界冠军不断努力的意义。

……

江杭不确定自己会在几年后退役，也许在十年后，也许在三年后，也许就在明年。

新的战队的队员大多数是新人，只有中单还算老资历，但也没有拿过世界冠军。江杭作为队里唯一的前辈几乎承包了赛场上每个角色的吃喝拉撒。

——当然也没那么严重。队员都兢兢业业努努力力，说什么就听什么根本不用江杭多操心。赛场上中单和辅助轮流指挥，中单指挥多一点，江杭本人只需要为俱乐部起到镇场子拉商务的作用。

有时候江杭会回想起在BCG的日子，没拿到世界冠军前的对每一天都充满期待，拿到世界冠军后的压力和伤感，世界冠军像是他生命的节点，背后刻满了他年少时期追求的“意义”。江杭觉得自己的电竞生涯已经够本了，他现在站在赛场上的每一天都是在赚。

他不知道林晨在哪儿，他也没问，因为林晨明确说了“在其他地方工作”。江杭跟林晨还保持着一天三顿互相问候的联系——内容无非是江杭拍了牛奶给他发过去，林晨说牛奶喝多了会长胖的，江杭你知道你现在胖了多少吗？

闭嘴，江杭在心里骂。

江杭在这一年冬天依旧没能打进世界赛。他们放假的前一天晚上下了场大雪，第二天雪都变成了冰，天寒地冻里江杭将羽绒服拉链拉到最顶上，缩着肩膀跑出俱乐部大门。大门前已经被踩踏出一条路来，江杭一手拿着快递，一手拎着午饭走在这条路上。

江杭睁大了眼睛。

看来很多穷酸小说家描述的人在心情波动时的感觉都不靠谱，至少江杭没觉得有谁光芒万丈。他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手指触到冷冷的空气和冒热气的午饭碰撞出来的难以言说的温度。以白色为主基调的世界看着像科幻，林晨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站在时光机的尽头。

“江杭，我要组个新队，正在打联赛争取席位，估计明年就能打进联赛了——你明年来？”

他背靠着一片单调冰雪而显得有些虚化的世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