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苦匆匆

我从几天前就开始做准备，这是难得的一次聚会，因为要见你了，所以显得尤为重要。头发白了很多，三两个月就得染一次，虽然离上次染过刚刚一个月，但鬓角两边头发根部已有星星点点的白露出，当然得重新染过。昨晚洗了个澡，使自己看起来清清爽爽，尤其是头发，油亮油亮的一绺一绺可不好。洗完用吹风机仔细吹过，头发轻柔柔蓬松松，用梳子梳时一根根在空中随着梳子缭绕，生动活泼，看起来有些调皮得可爱。卫生间墙上的那面镜子已有些年头了，水汽蒸腾，模模糊糊。抬起手用手指轻轻划破雾蒙蒙湿漉漉的水汽，手指划过的地方明亮起来，指道里出现了半遮半露的脸，大大的眼睛，红润水嫩的肌肤，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岁月对我尤其垂怜。睡觉前我在脑海里详细安排好了今天上午的事情:几点起床，做早饭，陪妈妈遛弯。十二点以前做好午饭，吃完收拾好已经一点多，给妹妹打电话，嘱咐她下午过来陪妈妈。

然后我开始想穿什么衣服。内衣得那套最贵的，因为穿上它造出的假看起来跟真的一样。外衣穿哪套呢？我在黑底黄暗花的真丝半袖配真丝长裤，和暗绿底色大红花的香云纱旗袍之间犹豫不决。最后选择了半袖和长裤，这样可能更舒展自如，而旗袍看起来虽然优雅高贵，可未免架架落落不自在，不自在也就不自然，不自然就会显得笨拙，笨拙就不会说不会笑的，难免尴尬。穿好后我站在卧室的穿衣镜前，觉得小腹有点鼓，吸了一口气往里收了收，用手摸了摸，感觉平平的。心理提醒自己要记得挺胸收腹。

忽然想起毕业的时候，我和云霞、海方、小慧一起拍的照片。云霞穿着我的灰底白条纹的蝙蝠衫，海方穿着我的粉色冰丝圆领衬衫，小慧穿了我的黄色纯棉半袖，我着一袭白色收腰连衣裙，裙摆一圈蕾丝花边，像新娘子——当时应该是看着它像婚纱才买了的吧！当时班长拿着相机，说了不知什么笑话，逗得我们都笑了:云霞笑得矜持，抿着嘴，眼睛完成了一道月牙；海方笑得没了眼睛，小慧微微弯腰，笑得大张着嘴；我向后仰着，脖子上的筋都抽紧了。她们仨都抢了我的衣服穿来拍照，但你应该知道，那年夏天，我一连买了这四件各色的衣服，都是为了你。尤其是那件白纱裙子——你终究是没有看到我穿真正婚纱的样子。

鞋柜里拿出白色的厚高跟底凉鞋，这也是为了这个聚会准备的。我的左脚是六指，穿什么鞋都不舒服，尤其是皮鞋、高跟鞋。刚毕业时我去找你，一出门就想找车，从我们村口先搭顺车到镇上，再乘公交到城里，下车后坐人力三轮车到市里的小霞家，借她家的自行车骑一段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去你当时的学校。我总是发愁找车，不想走一步路。现在想来全是脚和鞋的问题。后来我就穿宽大的运动鞋，左脚因此不再受虐待，这些年就很少提醒我注意它，我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但今天要见同学们，特别是你，我还是得穿得正式点，再让它受一次苦，就一天，不，半天，我完全可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