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菩提树

文/三生小石

悠然往事矣，或近或疏；其实人本通大道，此乃无极心境也。在每日喧嚣里寻一片清净地，对于世人，颇是难事。

在我老家旁山中有座寺庙，名字颇雅，叫莲花山万寿寺，说是山也非真的是山，只是因为地势较高，从寺庙高处远眺，大大小小莲花池从高到低星罗密布，点缀在一片片青涩的稻田中，每当莲花开时，极为壮丽，故名叫莲花山。

至于为什么叫万寿寺，这就无法考究，因为这寺庙在那个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的年代里遭过殃，断了代。这座寺庙除了主殿是老建筑，其他殿都是后来重建的，当然还有一株不知年岁的菩提树也算古物。

在寺庙中，有个年长的和尚，据我爷爷说那老和尚是孤儿，被他师傅收养的，从小在寺庙长大。我小时候老爱往寺庙里跑，因为老和尚会经常拿一些香客的贡品给我吃，他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不知道他法号也不知道他名字，所以我习惯叫他和尚爷爷。

那老和尚，年岁已近于耄耋，和我爷爷是同辈人，但精神矍铄，脸庞清瘦，布满皱纹，就像那颗老菩提树的树皮一样。

说他是和尚但却有头发，而且满头白发，眉毛花白且粗长，像两条小斧头似的怒冲冲地翘着，渐渐的杀入鬓角。下巴处有一撮山羊胡，整体面色和蔼慈悲。

他时常穿一袭青灰僧袍，手中握一柄佛珠，坐在那颗老菩提树下，老神在在，不是念经而是喝茶，他在老树下的三大爱好，喝茶、抽旱烟、酣睡。

因为家里的变故，有一天我上山，不为拜佛，只为与老和尚闲谈几句，看看他，散散心。和尚见我，微笑颔首，说："善哉善哉，小崽子又来噌吃噌喝了。"我便笑答："和尚爷爷莫笑，我到您这儿坐坐静静心。"

老和尚给我倒了一杯茶，用他那布满沧桑而又透亮的双眼看着我，言："心若菩提树，何处不净土？你好像有什么心事？"他似乎已经看出我的异样。

我一愣，端起茶杯细细品味，觉得甚有道理。菩提树，在佛教中乃是智慧与觉悟的象征，它静默无言，却能在风雨中屹立不倒，犹如人之内心，若能保持平和清净，无论外境如何变迁，亦能不为所动。

我望着身旁那株老菩提树，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内心。那树干上的每一道纹路，都像是岁月留下的痕迹，经历了风雨雷电的洗礼，就像人经历过的酸甜苦辣。而那茂密的枝叶，则象征着洗礼后内心的丰盈与成长。

我跟老和尚说：“自从亲人离开后，我每天浑浑噩噩，终日无精打采，感觉所有的事情好像都没了意义，总是沉迷在过去的美好，时常感到很困苦”。

老和尚眉头一挑，收回目光，眉毛甩动间似乎能劈开迷雾，他沉吟道：“惠能六祖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你应该听过吧？”

我应了一句“嗯，听过的”。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你痛苦困惑是因为你舍不得放下过去，那些已经发生的事，便是已经注定的，也是无法改变的。人世间不管何种关系，能相遇，是因为相互之间有债要还的，如果离开了也是因为债还清了。无债了也就无因果，无因果便是空，空便是本来无一物，离开的未必是苦，留下的也未必是福。你太过挂念，对她对你都不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使命，使命完成了，也就要走了，你又何必一直执迷”。

我思忖良久，方悟出其中些许深意。菩提树虽名为树，却非真正的树；明镜虽为台，亦非真实的台。万事万物，皆是心之所现，心若清净，则万物皆清净；心若污浊，则万物皆污浊。

佛家讲四大皆空，修的是心，又如道家所言的“道可道，非常道”，有为是道，但多为世间所累。无为也是道，而道家崇尚清静无为，世界是唯物的，但思想却是唯心的，所以大道殊途同归。这道理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随着一杯茶入喉，我心绪也逐渐随之平复。

老和尚又说："你知道为何菩提树如此受到佛家的喜爱吗？"我摇了摇头。"因为菩提树入教说法的因缘。据《大唐西域记》载，古印度的毗舍离国有一个叫阿难陀的比丘，他秉持佛陀'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的教诲……"他轻轻地讲述那古老的故事，这一刻，我的心绪在他如同梵音的抑扬顿挫中宁彻底静下来。

我们就这样聊了很久，我靠近菩提树，仿佛能感受到它的脉搏。风吹过，叶子的声音仿佛是禅意的偈语，我闭目聆听，仿佛看到了菩提树下释迦摩尼的身影，他在树下七日七夜，终于大彻大悟，开启了佛教的千年传承。

这菩提树，它不仅是树木，更是佛家智慧的象征，是心灵的寄托。"心若菩提树"，和尚的话在我心中回荡。是啊，心如菩提树，才有能力看淡世间的纷扰，才能找到内心的宁静。心宁静了才能挣破牢笼，正面的看待这个世界。这一瞬间，我心里突然轻松了很多。

我带着满心的敬意与感慨，离开了寺庙，但那株菩提树与和尚悠哉的身影，却印刻在我心中，老和尚心中的菩提树便是他心中的佛，所以他心如菩提，这或许就是人们所说的觉醒者。我回头望了一眼那菩提树下的身影，心中冒出来一首诗：

菩提树下觉者醒，心湖微波涟漪生。万象更新刹那间，光影交错时光行。心若菩提无住著，清净光明自在圆。众生在上求答案，树下悟得生命颠。宝藏匿于平常心，慧眼识得璎珞珍。世间纷扰皆勘破，花开花落任流年，大道至简无需言，寂静深远心若莲。万象皆空皆由我，心境澄明照大千。

只是老和尚不知道的是我心中的菩提树已经枯寂，需要智慧来觉醒。每个人心中的菩提树各不一样，所以菩提本无树，那个能让你感到温暖、宁静或祥和的事物亦或者人都有可能是你心中的菩提树。菩提也本无相，他是觉醒也是智慧，他指引着你前行的方向。

王国维说：“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也许这就是人生的真实写照吧。

命运命运，命的轨迹就是无规则运动的，所以叫命运无常，你每一次决定，每一个念头，都能衍生出一条命运的“射线”，走向未知的终点。人生最大的不变就是一直在变，所以需要一颗智慧与宁静的心来走这人生路。

有句话很对：昨天是命，已成定数；明天是运，一切皆有可能；今天的一切是命运的根本。把今天过好，命就好；把今天用好，运就好；把今天过好用好，命运就好。

心若菩提树，火中种金莲，宁静而致远。而我也将在短暂而又漫长这人生路上，踽踽独行，觉醒我自己的菩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