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晏河清
文章为原创首发,id非洲提督阿布多拉卡,文责自负
5-20想了很久要出什么,终究给自己选了这样的选题,好久不出新作了,真的很抱歉。也很感谢大家的支持✓
1937 7月
海军大院的号子响了,叫醒了沉睡着的许国。望向窗外,天还是混着乳白色,雾蒙蒙的。睁着睡眼,许国看到大床上已经剩下了自己,看来父亲已经早早地去演兵场了。
许国简单穿起了衣服,去学校的路上,都是身穿海军军装的年轻人,路过口岸,那艘闪着银辉的巡洋舰上,水兵在来来回回地忙碌着。那些都是陈将军的兵。
到了学校,先生已经早早的等在那里了。私塾的先生是个年轻的女性,看年龄超不过25岁。过肩的长发总是用深褐色的木制发髻盘在脑后。就像那些住在黄浦江边的女性一样,先生也穿着棉与纱制成的深褐色旗袍。走动时,皮质高跟踩在木制讲台上,清脆地“咚咚”响着。
许国坐回自己的座位,教室内剩下的4个女孩儿,一如既往地缺了一个。但先生却像是没看到一般,先是用粉笔工整地用板书写下《国殇》的全段,又用手帕擦了擦手上落着的粉笔灰,开了口:
“这诗于楚怀王十七年做。忆往年,也是战火纷飞,我青年儿女以身护国,马革裹尸;望今日,我中华海魂受迫,国人受欺,九州大地,又怎能没有能人志士,舍身救国……”
先生的声音,比起那戏台上幽幽转转的青衣旦,也不遑多让。
缺勤的那个人终于冒冒失失地闯进门里来了。伴随着木门的一声重响,她跌跌撞撞地走向自己的座位,打断了先生婉转的教书声。看到她一边拍着落在青绿色襟衫上的灰土,一边撕扯着自包里拿出文具,势要把全班的目光都拉到她那边去,先生沉了叶眉,双眼幽幽怨怨地望着那个乱糟糟的女孩。直到她旁边的女孩子轻悄悄用手拍了拍她:
“肇和,静些!没看到先生看过来了吗?”
肇和这才停了手上活计,抬头看向讲台,先生目光中的幽怨箭一样射在自己的桌前。
“肇和,你怎得又迟到了?”
“去游行了!‘7.7’一过,那倭寇的胆子越来越大!占我东北、侵我华北不说,还敢放出狂言要我全国全境!即便如此还有人要想着‘和谈’——可耻!”
肇和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身子,又焦躁、不安地挪动着。因为愤怒,她将铅笔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把那脆弱的笔尖摔断了。
“正因此,你更要好好学习不是?”
先生背过了身去,不再看她,叫着班里剩下的同学的名字:
“许国,你可知现在天下,为何要读书?”
冷不丁问到许国,他慌了一下,犹犹豫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父亲说,唯有识书识字者,才能登上陈将军的船,列入海兵的队伍……”
许国说着,却见先生侧过了半边脸来。自己在书中见过的那些书生才女,也就是这样的秀气了。他听到先生一声轻叹,知道自己并没有说到先生心中想要的答案,于是低下头去,蔫蔫地伫在那里。
“你坐吧。”她又唤起了另一个学生:
“应瑞,你来说。”
许国看着那个和肇和长相、服饰近乎一致的女孩,以为她能说出先生满意的答案。那女孩站起来时,也是犹犹豫豫的,思考了许久,才给出了答案:
“家里人说……肇和生性淘气,总要有人引着她,护着她,好不让她生事端。我做姐姐的,就要看着她,护着她;她到学堂来了,我就要一起来……”
先生的眼睛却依旧是没有闪起光的。应瑞这样说完,她也是静静地笑了笑,又扭回了身子:
“你坐下吧。”
先生背过身后,又抬手写起了板书讲起了课。讲了近一天的课,许国看到先生的脸上明显的有了疲态,下讲台时,都要先用手撑着讲桌的边缘,一步一步把脚放在讲台下:
“今日就到这儿吧。”
先生再说话时,言语里已满是虚弱的气声。
许国回家后,还不怎么休息,先生就又到家里来了。隔着门帘,许国听到父亲在和先生说着什么。
“日寇主力妄图从上海、江阴多地打到江口内;我陆军死守淞沪一岸,任凭敌来势汹汹,陆军兄弟却不肯退让半步,死守上海一线;江阴是我海军要塞,若是江阴失守,陆军兄弟的脊背就全暴露在敌寇眼下了。”
许国听到父亲这样说着,紧接着,先生的声音也一并传来:
“陈将军早就有了决断,命沉船封江,堵塞日寇舰船,防其沿江而上。陈将军有了死命令:我海军全员势要和舰船一道成壁垒,敌舰若想驶入江内,除全灭我海军将士,别无他法。”
许国顺着屏风继续看去,看到先生的目光顺着他而来,还不等许国将身子从屏风后撤出,就已经被先生发现了踪迹。
“出来吧。”他听到先生说道:“躲在后面听说话,总是不好的。”
许国出来了,父亲看到许国,立刻板起了脸:“大人说话,你小孩子乱听什么?打仗的事情,你听了没用,莫不如把先生课上教的,再好好温习一遍!”
“他总要做海军的,就让他在这儿吧。若是早一点参闻军事,说不定能成为陈将军那样的人,等到太平盛世到了,再让我中华海军打出江口去。”
先生这样劝了,父亲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顺着先生的人情,把许国留了下来。
“只是,你在此听到的一切,莫不可和他人说。”
先生再一次提醒道。
许国就这样看着父亲和先生在纸上推演着,计算着日军可能出现的地点,规划着如何撤离周边的平民。有一条路线,是将许国的学校也画了进去的。看到学校也出现在日军的行进路线上,先生纤细的叶眉一下子立了起来,锁在眉头:
“如果这样,学校恐怕也要撤出去了。那可都是孩子,经不起战火的。”
“等下请先生去和陈将军说,优先转移学校,撤离所有师生——先生也就在那时一齐撤出去吧。”
听到父亲这样说,先生突然笑了:
“我也是海军的孩子,怎就要我离开海军了?”
先生是笑了,可许国心里不是滋味。
自他上学来,先生从未打骂过他。即便许国做错了事,也是用一双凤眼带着遗憾与哀怨轻轻地望着他,不曾多说一字。可许国明白,先生是生气了,要他明白自己有了过失,可又不愿打骂自己。
人们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先生说回来,也是风华正茂的花季女孩,总是有些姿韵的。许国尚且年少,也能明白哪个叫得上“好看”。面对着先生的恼嗔,他也明白个什么叫“羞”,就脸一红低下去了,发誓不要再有过失,让先生失望。
他喜欢让先生笑。先生笑的时候,总是不漏齿的。朱唇向上一勾,抿出一个新月一样的弧,就算是嘴边有笑意了;先生的双眼永远都是柔和地闪着光,尤其是有笑意的时候,那光就更暖人了,宛如满月的夜晚,自天穹而下,轻轻盖在长江波浪间的那层银纱。
过了个把时辰,先生要走了。
“你要送送我吗?”临走前,她这样和许国说道。
父亲还想留下他,先生又替许国求了情:
“让这孩子和我一起回去吧,孩子上了一天的学,总要出去放松一下的。”
许国就和先生一起出去了,按照路线,先生和父亲谈完,应该是要直接回到军营的。可带着许国,先生却绕了一条路,带着许国到街市上去了。
街市上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卖鸡蛋的、换珠宝的、开金铺的、当首饰的、烧豆花的、做冰糕的,杀鱼宰虾,烹牛煮羊,还有带着扁担来的磨刀工人以及剃头匠。没人看得出来,这个地方在今后也会变成满是焦土的战场。
先生自腰包里拿出钱,找了一家卖圆子的。老板是个上海人,操着一口许国不怎么能听懂的上海话。和先生的交谈中,许国大概能理解这卖圆子的老板认出了先生的身份,希望他们能够守护好这座城市:
“听说日本人会来到这里啊?太嚣张了!你们可得打跑他们呀!一个都不放过!”
圆子是先生买给许国吃的。拿给许国时,她依旧温柔且含蓄地笑着。可不知为何,许国心里却是越发的苦涩了,想到将来的某一天,自己要和先生告别。这战场又是生死瞬间,哪晓得先生一去还能不能再见。他终是按不住心中的苦涩,和先生走着走着,丢下手中圆子,一把抱住了先生。
“你怎么突然……?”
“先生,我……我……”
许国母亲走得早,上学后,还一直是先生在照顾他。有那么一次,班里的肇和说话直,冒犯了他,他也不管对方是不是个女孩,抓着肇和就是一顿打。哪曾想那女孩子力气比自己还大,几个同学怎么也劝不开,最后把先生找来,看在先生的面,两人才停了手。
放学后,两个人被先生分别叫过去了。按照别的班的先生看,这么丢人的事情,是要挨训尺打的。许国到了先生面前,望着先生那一双含着埋怨与责备的风眼,又气又愧,低着头一言不发。
下一刻,他只感到自己脸侧一阵凉意,抬眼去看,先生的玉指轻轻托着自己的脸颊,另一只手拿着剥开了的煮鸡蛋,在他脸上淤青的地方一点点擦拭着。
他只敢看着那柔软的蛋青在自己脸上一遍又一遍地,擦走自己脸上的血迹和尘土。先生的双眼里是什么,他完全不敢去瞧。也许是比自己长不了10岁的女孩,用眼神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大人们都爱讲的大道理。那不一定是先生从丹唇贝齿间呼出来的,却被许国听得真真切切:
“想来也是很疼的……都是有气血的好孩子,就该将这血气方刚拿来驱逐外敌,振兴中华,唤回我华夏儿女的气概来。”
许国希望先生能擦得慢些,久些。
先生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拿开了。他鼓起勇气看向先生的脸,对方已经转走了身子:
“这样子,就好得快些……回去吧。莫要滋事了。”
许国还记着这件事。他抱着先生,柔软的棉纱拥抱着他的脸,古朴的木香沁入他的身体。他能感觉到先生的身体是柳一样纤细娇柔的,但总是直挺挺地扎在地上。就像高高立在军舰上的国旗杆一样,被大风吹着直向后仰;风一停,又笔直地立在最高处了。
先生也不问了,就这样安静地等着他,等到许国自己慢慢松开手。
“先生,我……我……我失礼了……”
先生没说什么,领着许国回到那先前卖圆子的地方,又拿出钱买了新的一份给他:
“你这孩子,好好的圆子,你吃就是了,怎么说丢就丢到地上去……”
“可我一想,过几日先生留在战场,我怎么也不是滋味。陈将军不让我当他的兵——不然我就能留在这儿,一起抗击日寇。”
这话一出,先生沉默了。
许久,她用手抚向许国的头顶:
“你还小,又是海军的孩子,将来有大事业。若是就在这一战殒了,我中国必会少一个栋梁之材。国殇面前,你们更是要好好学习,兴我辈海军梦。我中国曾强盛如北洋水师,相信今后也必会再登世界海军雄顶。可眼下,我海军将士,却连海都不曾见过……”
“我早就有耳闻,如美国英国等欧洲强国,以航母护拥海岸线。若是我们也有自己的航母,那日寇又怎敢……”
许国听出来了,先生话语中的愤慨与不甘。
“当时我课上问你们,当今天下,终究为何而读书,你现在可有别的答案了?”先生再一次问道。
许国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了答案后,他下意识看向先生,又下意识地将头别过去了。惹得先生“呼”一声笑了出来:
“就算将来大有所为,现在终究是个孩子。”
“回去吧,好好温习今日功课,和我出来这么久,你父亲也等着急了。”
听到先生催促,许国一行礼,转身向家的方向走了。不过几步,他便回头看看。就像他预想的那样,先生就在自己身后目送着自己。那身红色旗袍已经被人群隐住了,在人流与人流交替的间隙,却依旧那么显眼……
1937 8月
9点多的太阳正欲发光发热,将白炽的光照在海军大院的街街角角。学校院子里的国旗已经降下去了,被校方收了起来。港岸边的军舰多了几艘,其中一些,已经拉起汽笛,向着预定的位置驶去。
近几日,江阴的城市上空,飞机引擎隆隆地响着,引着人越发地不安。尽管士兵们一再确认,这是自武汉飞来的空军,人们紧张的情绪却没有一点缓解。一些人已经早早地走了,还有一些人走得迟了,正在抓紧收拾细软,离开江阴。还有些人,留在这里,决心和这城市共存亡。
许国到了学校,学校已经剩不下多少人了。教工团队都在收拾教具,保护学校的有生力量后撤,他也要跟着学生的队伍,撤到西边去。
进到教室,他看到了先生那显眼的红色旗袍。空荡荡地教室内,只有先生附着身子,低着头,一人忙碌着收拾教具的身影。
“先生。”
听到许国叫她,先生停下了手中活。她用发髻扎起来的头发有几缕掉到额前面去了,被额头前的汗液打湿了,沾在额头上。
这些日子繁忙,先生连妆都不曾打理了,以前先生的脸宛如苏窑出的陶一样,白净且光滑的,不留一点坑坑洼洼,铺着一点胭脂红,在白皙间还要惹一些血色上来。今日见到先生,那脸却是黄蜡色的了,狭长的法令纹垂到嘴边,倒像个年近五十的老妪。唯有那褐红色旗袍还是干净的,不沾着一点土尘。
“走吧。”她轻轻催促道:“再过些日子,这里就危险了。”
“若是不危险了呢?”
“那就如往日一般,我还做先生,教书、育人……”
“我还可以继续做先生学生吗?”
“那时,你已经是大人了……”
“先生。”许国离着先生近了一些:
“你总要我做栋梁之材,要我兴我海军魂,拾我海军梦。但若是没有先生教诲,这海军梦我又从何拾起呢。”
先生笑了,笑盈盈的,也驱不散眼中的倦意。“那无妨。真有那日,你做我中国海军栋梁,我在这三尺讲台育人树人。”她说:
“……我们共育这海军梦,如何?”
“先生,我还有一惑。”
“全说给我罢。”
“曾经先生在班里问过,问我们为何而读书;我两次回答问题,先生都不满意;先生想知道的答案,是什么。”
听到这里,先生从教具教具中抽出了一支用了一半的粉笔,来到黑板前,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黑板上刻下四个大字:
“海晏河清。”
“去吧……”先生面向着板书,朝着许国挥了挥手:
“今日起,你就从我班里毕业了。”
许国要出门了,听得自身后战机隆隆作响。他知道,武汉又要派部队到这里来了,这里每多一架飞机,战争就离着这里更进一步。
但今天这声音却实属异样。往日声音全是自西向东来的,今日声音却是反着,自东边来的。还不等许国明白,他先听到了身后先生的嘶喊声:
“等下!许国!别出去!到桌子下面去!”
伴随着先生的声音,还有一阵刺耳的尖啸声,南边的土墙随即粉末一般地炸裂开来,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坑洞。碎裂的砖石打在许国身上,他大脑一片空白,摔倒在地。只感觉一阵恶心,耳边嗡嗡作响,外面哭喊声,炮火声响成一团。
先生几乎是冲到他的面前的,双手托着许国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他看到先生自发隙间一股一股,汨汨流着鲜血,和前额发粘在一起;那从不沾染尘土的红褐色旗袍,也被沙土蒙上了灰色,终究是被尘土惹脏了。隔着鲜血与乱发,他第一次看到先生的双眼如此地狰狞,宛如焦躁的野兽一般,抓着他的肩膀,在他面前嘶吼着:
“还好吗?快!快进坑里去!”
他几乎是动不了、是被先生提到坑里去的。许国不晓得身如薄柳的先生是如何把自己“提”走的,只能混乱地应着周围乱糟糟的一切。他感知到棉和纱的柔软包裹着自己,是先生搀着他,把他带到坑里。上方战机声一来,先生便用整个身子盖在许国身上,紧紧地环抱着他的肩膀。
许国闻不到先生身上的木香。先生衣褶间传来的,除了尘土与血液的腥气,还杂着汗液的味道。他看向先生,先生的发髻不知什么时候断了,那昂贵棉纱织成的旗袍也撕了几道口子,汗液就顺着先生的发梢,与血液混在了一起。
骚乱停止了,几个教职工分头到教室里喊人,抬出来不少伤员,许国明显听到他们在喊先生。
他们在喊先生的名字。许国自然晓得先生是叫什么的——先生的名字,和他每日上学时所看到的那艘战舰名字是一样的,都唤做“逸仙”。
“孩子!这里有孩子!”
许国听到先生扯着嘶哑的喉咙喊道:
“我无事!这里有孩子!”
人们冲进了教室,将先生和他从坑里救了出来。许国想不到和先生的告别,竟是这样一幅画面:先生被人架着,出了教室。看到其他被其他大人们护着周全的许国,先生的身体松了下来,也终是到了极限。由一匹绸缎,变成一块麻布,软趴趴地倒在其他人的身上:
“我无恙……孩子安全……便好……”
说完,先生被人搀着,离开了房间。按照学校的安排,许国和所有的学生都被转移到了荆湘一地。去新学校的路很远,等到许国到了学校,江阴已成了战场。他听说,先生没有和学校一起来,她看得懂江阴的各个口岸,说什么也要留在江阴。
战役打响没几日,先生却从江阴来信了。信件收到许国的手中,却是干干净净的,没有如同预想中的那样,染上枪火药与干涸血液的痕迹。打开信件,里面自然是先生的亲笔:
——敌空袭不减,江阴将士死伤难计,但我江口阵地仍岿然不破;敌欲沉旗舰宁海,但难沉我江海健儿英魂;若宁海沉、则旗舰任平海;若沉平海,则旗舰任逸仙。
——只盼许国你不负我愿,学书成才。若战斗胜利,我自信守你我二人承诺,期待重逢之日,共兴那海军梦;若逸仙战沉,就待海晏河清,你以海军之名回到江阴海口。见得入海口江水滔滔,那便是先生在护着你了。
——先生逸仙 1937于江阴
2019 秋
带着凉意的海风,从东边的群岛,一路刮上了旅顺港。
一入了秋,辽东降温降得很快。
许国坐在轮椅上,自然感觉有些凉了,哆哆嗦嗦地,他把披在身上的衣服拉得紧了些。
“去给你太爷爷把衣服拉上,别凉着了。”许国听到了他的孙子在和重孙子对话。少年走来拉紧了许国的衣服,带着他胸前退伍时的勋章哗啦啦地响。
那天是个阴天,无论是远处青色的孤岛,旅顺港的铜雕,还是泛着碧色的海平面,都被镀上了一层银灰。自远处有船首标注着“101”的船缓缓驶过旅顺港的海域,倒是让这片海和海上的一切更显得肃穆了。
“新船,江南造船厂出来的,和您上学间的那艘船是一个厂子的。”
许国已经听不清了,还是孙子伏在他的耳边大声喊着的。
“哦……和我那老师说的船是一个厂子的……”
许国有些机械、木讷地回复着。上岁数的人,反应终究是变慢了。就算想说什么,也得一字一字费力地去说、去想了。在十几年前,他还能跟着人们的习惯,时不时地把“先生”改口叫成“老师”;这两年,更是什么都改不过来了。人们看到他胸前的勋章,纷纷让开一处空地,能让这位年过百岁的老水兵更清楚地面见大海。
“问问你太爷爷,要不要去前面看看。”
孩子遵从着许国孙子的旨意,伏在许国耳边喊着问。好不容易听明白了孩子说的是什么,许国却释然一般地笑了。笑着回答道:
“离那么近干嘛……太爷爷老啦,啥都看不清了!就在这儿看,模模糊糊地看。”
于是许国就把轮椅停在这里,孩子们也就在这里陪着他。游客在许国左右来来回回,走了,又来了新的。那些年轻人说笑着、聊着,海风就这么吹着。一个不留神,倦意就上了他了身了,就这么迷迷糊糊地打着盹。半梦半醒间,那鲜艳的红褐色旗袍好像就倚在栏杆边上,再不留神,好像又去到渐行渐远的军舰上了。身着那红褐色旗袍的人似乎就在欣慰地笑着,向许国轻轻地挥着手。
“先生……”
许国用只有自己能听得到的声音呢喃着:
“这里已经是海晏河清的盛世了。”
“我还在等你回来,与我一同兴那海军梦……”
——《海晏河清》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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