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瓶子正名

作者：黎荔

瓶子，在我们的生活中随处可见。

在中国文化中，瓶子是藏有无尽甘露宝藏的吉祥物，“瓶”字发音和“平”字相同，是和平、平安的意思。古代中国人喜欢瓶花，“瓶花”是自宋以来中国插花艺术约定俗成的称谓，既高贵又庄严，而且有至高的内涵。大自然的花在枝条上盛开本来就很好，为什么还要折下来插花呢？因为大自然的花开是为了繁衍，而瓶花，是把它最美的一面表现出来。云在青天水在瓶，瓶是人类对于自然之花的驾驭之器。

身为水瓶座女子，我喜欢各种各样的瓶子。不明白为什么“花瓶”是个形容人的贬义词，因为它内里无物，空洞且易碎？为什么不从“瓶子”的角度出发，去看一看瓶子的存在之美。

茶几旁搁置着一只玲珑剔透的花瓶，青花盛开蔓延在瓷瓶上。瓶中的插花和瓶底的水已经生活了三天。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笔挺地站直了，花期依然分秒流逝。撑住一口气，在断茎的呻吟之上，花不眠不休地盛放着，含有一种哀伤的美，在瓶子那一道隔水的拥抱中。

夕阳的红色一点点逼迫下来，洇成那种模糊的灰蓝色，烟雾一般的落了下来。远处活动的人，变成了一些剪影。夜露，密密地打湿了，屋顶上一掠而过的黑猫影子。只有风铃细碎的窗台上，那只空的玻璃瓶，曾经盛过，夕阳全盛时最纯净的金黄。

一封被扔进大海里的信，仔细地密封进一个瓶子里，瓶子在海上已经漂流了半个多世纪了。闪闪发光的瓶子，一直在滚滚波涛下翻滚和沉浮，等待着能够漂流上岸的那一天，有一双手好奇地打开瓶中的信息。

想起拎起啤酒瓶在黑夜里唱着摇滚乐，坐在河边享受盛夏，偶尔捡起一片石头击在水面上，水面顿时泛起层层涟漪。想起体育课结束后，打开一瓶冰镇橘子汽水，仰头喝下，刷！天地变成了橙色，苍穹充满橘子汽水的味道。一个小气泡，从胸腔深处往上冲。热热的过山风扑面而来，就这样一口一口咽下了夏天。

还想起小时候用过的墨水瓶。倚在窗前的少女，将火热的颊贴在常春藤投下的荫凉里。深宵的日记，密密的字迹，在一页页深蓝浅蓝的泪痕里，有著谁都不知道的语句。那些密密的心事，都是在墨水瓶的黑暗中一一浮现的。灯下滑翔着忧伤的天使——它提取灵魂的汁液，倾倒出不同的形态。后来，那些忧伤的夏天就这样过去了，许多事情都过去了，但面对着自己使用过的墨水瓶，早已空空的墨水瓶，还会有一种不可阻挡的温柔的感动。

还想起成年之后的香水瓶。世间有各式各样的香水，一瓶小小的香水，其香味就有清新的前调、浓郁的中调、绵远的尾调三个层次，香水的香型更有诸如檀香、橙花、蔷薇香、佛手柑香等成千上万种类别。香水这东西也随缘，于是一年一年过去，攒下了许多没有使用完的香水瓶。那馥郁的芬芳，可渗透一切物质——据说亦能穿透玻璃。有时某处发现一只旧瓶，瓶身上就有暗香残留——从中鲜活地冒出重生之灵。打开闻一闻，气味散发出来，一段记忆也就在脑海里点亮了，当时的风月、晴雨、温度，像曲折回转的纹路一样被细致地雕刻在记忆的纹理中，随着瓶盖的打开，再次流散在现世的时空中，在灵魂深处激荡出久违的水花。

身为水瓶座女子，我有诸多毛病，比如，“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用在做事上，这是专注力和耐受力，但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是人际交往上的一大弊端。太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必然对周遭的敏感度降低，对别人的评价视而不见，好的坏的全当没听见。这就是一只瓶子的性格，收敛，埋藏，内向，某种意义上的自我封闭。

但是，既然今生做了瓶子，那就安于做一只瓶子吧！在各种瓶子中，如果可以选择，我想做一瓶有年份的红酒，因为红酒予人神秘的感觉，其味道会因外在因素而变化，味道可以变得异常复杂幽深。静静地沉潜着，将许多岁月融入酒瓶，将喧闹的果香变得内敛含蓄，透出深邃又精致的茉莉和百合香气。云在青天水在瓶，瓶中之水的韵味，要细细品尝方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