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弘善夜话灵峰塔

雉鸡山上妖气飘忽。

寻妖铃铿锵作响,铃音回荡山林。玉静看着寻妖铃,眉宇紧蹙,神情凝重:“妖精?”

她将铃铛收入鸳鸯匣中,以免打草惊蛇。

突然,阴风大盛,将树木吹得哗啦直响。

三位师兄连忙以手遮面,仍无法阻挡风沙入目。

“此风甚邪。” 玉静四顾张望,警惕万分。

这寻妖铃,分为阴阳二铃,为下山前师父所赠法器。若方圆十里有妖邪出没,依据铃声方向与密集度,可判断妖物远近与方位。

阴阳二铃放入鸳鸯匣中,便无声息,如此可避免妖物警觉。

“收了她,取其妖丹,以献师父。”二师兄圆良道。

话音刚落,一只大鸟盘空,露出尖利牙齿,猛然朝几人飞来。

玉静拔出桃花剑,脚下生风,轻盈躲过。

一道寒光闪现,大鸟头颅被削去半截,自空中惨叫跌落,鲜血四溅。

“不自量力。”大师兄渡济冷哼一声,收剑入鞘,“山上必有妖孽作祟,平白无故飞来鸟兽。”

三师兄墨缘躲在渡济身后,木讷地从胸前取出《录妖书》,许久手指文字道:

“雉鸡精者,皮色斑驳,光泽流动,隐有彩云之纹。眼若黑曜,深邃莫测,内含狡黠之光。多迷惑路人,致人失魂落魄。常隐于深山老林,难为人见……”

话语刚落,山腹之内隐隐传来哭声,凄厉哀嚎,宛如怨鬼。

四人急速上山,见林中阴森恐怖,黑雾浓郁。

渡济取出符纸,手上结印,只见符纸腾空飞舞,一圈光芒照射而出,顿将黑雾驱散开来。

但哭声愈发清晰,依据寻妖铃指引,妖物应是相隔不远。

待黑雾彻底消散后,山上现出一座茅屋,门前悬挂招魂幡。

圆良走向前去,从门缝中窥视,见屋内摆放一张灵桌,桌旁坐着一个身着孝服的妇人。

“大嫂,打扰了,我等错过宿头,腹中饥饿难耐,可否赐碗粥喝?” 圆良推门而入。

妇人听闻此言,忍不住泪流满面:“道长有所不知,我家丈夫新逝,今日正逢接煞之日,饭菜皆要供奉煞神哩。”

言谈之际,妇人目光狐疑地盯着寻妖铃匣子。

玉静心中起疑,若是寻常村妇,怎会盯着匣子观看?不如将匣子打开,看她如何反应?

妇人顿时慌了神色:“姑娘,想必匣子里装有贵重之物,随意示人,若有遗失,可别责怪老身。”

渡济直言不讳道:“实不相瞒,我等此来,是为找寻灵峰塔下出逃之妖,刚才寻妖铃已然响动,且《录妖书》上记载它为雉鸡精。”

妇人脸色陡然一变,眨眼间露出钢钩利爪,直扑墨缘而来,意欲抢夺《录妖书》。

四周恶风陡起,灯火摇晃不定。玉静见情形有异,一个箭步蹿到墨缘身前,抽剑扫去。

妖妇见偷袭不成,急将利爪收回,正欲转身,却见渡济高举收魂镜。

妖妇吓得面色如土,战战兢兢求饶:“道长,放一条生路。”

渡济道:“你觊觎录妖书,想必正是灵塔下逃离的妖物,饶你不得。”

收魂镜一道冷光飞出,直照妖妇之眼。

妖妇打了个寒颤,随即嘴唇泛紫,额头青筋毕露,元神嗖地被收入镜中,只剩得皮囊瘫软在地。

圆良见尸身长出鸡冠和六色羽毛,提起尸头道:“原来是只六彩山鸡,不如去毛开膛,借这家炭火烹烧,吃个精光。”

“二师兄休得玩笑,此番话语未免令人恶心。”

玉静将寻妖铃举至半空,果然铃声逐渐隐去。

墨缘仍旧惊魂未定,玉静看着他惶恐不安,笑意盈盈道:“三师兄何至于此?”

墨缘忽而脸红起来:“小师妹莫要取笑我,我一介书生,只知四书五经,这下山收妖之事,着实令我为难。”

“回头传授点武功心法于你,省得成为累赘。”

此时渡济环顾雉鸡山四周,见其三面环江,满山荒草乱石,仅有南面可登岸。

眼看斜阳满山,于是商议先寻个落脚处。

众人点头答应,跟上渡济往南而行,不觉间来到一处水陆码头,一看界碑,此地名叫鱼凫街。

街面酒楼餐馆、铁铺药房、刻字画像、玉器古玩林立。百姓见有道人穿梭而过,都在窃窃议论。

“看那群道士,莫不是与竹妖有关?”

“谁知是何来路,不定和妖精一伙儿呢。”

“嘘,小心让竹妖……”

众人没作理会,径直往前寻找酒家。

已是斜阳涩涩,天空忽而细雨缱绻,在江面惹起阵阵涟漪,抬眼望去,烟笼十里,美不胜收。

沿江而行,忽闻酒香扑鼻,在一处酒楼旁,圆良嘀咕道:“小师妹,再走便要天黑了。”

玉静摸出一锭银子抛去:“二师兄先去点菜,等我收拾行李稍后即至。”

圆良欣然进入酒楼,择窗而坐,点两斤羊肉与一坛美酒,见邻桌数人热闹谈笑。

此为鱼凫街最大酒肆,佳肴美味,客似云来。

酒过三巡,江边忽现人头攒动,旁桌数人喧哗道:“听闻此次渔家招亲,姑娘可是位仙女呢。”

“当真?何人有此福分?”

“若真为仙女,纵使万两银子,亦不为过。”

原来此地有船女招夫习俗,渔民闺女择夫,须在江边停上一只渔船,谁能在岸边用银钱打中船女,便与之为妻。

如此一来,诸多子弟争相抛金掷银,银两犹如雨点落入船中。

“看什么呢?”玉静打断墨缘遐想

墨缘收回目光:“无事,好奇而已。”

“三师兄可是想当船家女婿?”

圆良插话道:“这跋山涉水收降妖精,劳顿且不论,性命也难保,实不如当个渔夫女婿,日日撒网捕鱼。小师妹,快取出银两,我也想尝试。”

玉静紧握银袋,就在此番嬉笑间,适逢店小二端菜上楼,见他们衣着打扮,忍不住上前询问:“诸位道长,此番下山,是否与竹妖有关?”

“竹妖?”渡济询问。

店小二自顾端来木凳,道出一段人心惶惶的传言:

说起离这鱼凫街十里左右,有处千竹林,碧色弥天。

半月前,林中出现竹妖与狸婆二妖,每日蛰伏掏人心肝,使得近来多人失踪。

其中失踪者,便有江阳酒坊的千金女儿。

有山上猎户亲眼目睹,其日前回家探亲,竹妖见三男两女,遂施法狂风卷起沙尘,趁人难以睁眼之时,将手化为竹签,将一行人心脏串在签上。

“千金小姐死状凄惨,酒坊主人愤怒不已,已聚集百余人,准备今晚烧山。”

“放火烧山?那千竹林绵延千里,有多少住户人家,若烧山则何以善后?”墨缘惊道。

店小二一指远处楼宇道:“江阳酒坊世代酿酒,富甲一方,官府都得让之三分,烧山不过赔钱而已。”

隔窗望去,可见酒坊老宅,位于江流汇合之处。这过往船只、拉纤摇桨之人,犹如前来参拜模样,正是“日受千人拜,夜享万盏灯”之福地。

“竹妖,狸婆。” 渡济默念片刻,示意墨缘录妖书中是否有记载。

墨缘当即翻阅书籍,得知竹妖为林中翠竹,吸日月精华化为老妪;狸婆为林中山猫,圆头大尾,得人身后青面獠牙。

二妖结伴行害人事,但书中描述甚为简略,仅提及二妖修行已久,因从未显露真形,故流传诸多不实传闻。

渡济闻言点头道:“既然《录妖书》中有其记载,那当是必降之妖。”

言及《录妖书》,是师父弘善授予墨缘之物。众人下山之因,始于灵峰塔之事:

四人原在云霄山修行,山中有一道观,名曰天元观。三个月前,云霄山发生地震。

在弘善师父房中,一对铃铛正摇晃地厉害,铃声鼎沸,犹如钟鸣,响彻云霄山脉。

弘善心觉不妙,自打坐床上弹跳而起,见外面山岳怒吼,河水喷涌,随即召集弟子们至后院聚集。

“此次地动,乃是天象异变,致使云霄山灵气溃散,难免引起诸多灾祸。今日召集诸弟子,是有要事宣布,请随我来。”

弘善飞跃而出,众弟子不知缘故,也随之而出。

沿途暴雨如注,路上碎石遍地。片刻之后,众人来到凤凰湖畔,但见湖面黑烟升腾,狂风呼啸,弘善暗道群妖已逃离灵峰塔。

原来凤凰湖底,有一座灵塔,建于北宋年间:

两宋王朝贪腐极盛,朝廷有“四木三凶”、“五鬼用事”之说;民间更有花妖狐魅惑乱民心。

故此,第三十代天师虚靖先生,游历九州,灭魔去鬼,将妖邪镇于灵塔之下。

为防妖邪逃离,虚靖在此设下禁咒。但天运不济,地震毁坏灵塔,妖邪出世,必将肆虐无忌,祸害尘世。

弘善思前想后,遂命四人带上宝物法器,下山收妖。临行前,将寻妖铃交与玉静。

如此考量,在于大师兄渡济精于道家术数,二师兄圆良通晓医术药理,小师妹玉静胆大心细,可照顾饮食起居。

至于墨缘,因功名不成,上山修道,人虽暂无功夫,但能识字断文,且熟悉山川风物。

四人相辅相成,定能无往不利。

弘善将《录妖书》交与墨缘,并嘱咐此乃虚靖先生成书记载,书中妖物之名,皆为塔下魑魅魍魉,万不可遗失。

几人谨记师命,整理行囊法器下山,半月后来到鱼凫街。

“眼下烧山事大,事不宜迟,马上动身前往千竹林。”渡济将剑拿起,离开酒楼。

待众人赶到千竹林时,已为时过晚,火势犹如长龙贯穿竹林,将天映得通红。

偏又恰逢一阵大风,火势借风威,火苗扑腾向外蔓延,又将不少人卷入其中,顷刻间惨叫声四起。

渡济凌空跃起,飞入火海,将数个山民救出。圆良与玉静亦随之钻入火苗,相继救出二十余人。

但火势猛烈,冲天而起,十余山民终究没能逃离火海笼罩。

墨缘见火势愈发猛烈,恐将整片竹林燃尽,当机立断道:“速砍出一片空地,阻断火海。”

山民们反应过来,奋力砍伐竹林,不久便辟出一条空地。一炷香后,火势逐渐减弱,仅有零星火星飘飞。

众人见火圈旁站着一公子,惊得呆若木鸡。公子年约十七八岁,衣着华美,颇有富家公子气度。

打听得知,正是江阳酒坊公子,今日带人来烧山,欲为姐姐报仇。然而,富家公子岂知,大火怎能吓住妖精?

两只妖精踪迹全无,却害死了不少山民。圆良气得一把揪住公子,恨不得扇他几耳光。

公子惊魂未定,看着从火圈中被救之人,身上红肿,个个痛不欲生,惭愧道:“我只想为着姐姐报仇,未顾及至此。”

“此败家子!犹嫌事不足?”

“烧山可杀妖?笑话,反使山民枉死。”

“定是其父之计,我们可至官府告状。”

山民话语指责,让公子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怪我,怪我……”

此时一阵寒风袭来,寻妖铃猛烈作响,半空中传来啸叫:“尔等烧我千竹林,岂不将尔等剥皮抽筋?”

瞬息之间,一支竹签迎风射入某山民胸膛,山民猛地口喷鲜血,一颗心脏破胸而出,在半空盘旋几圈后,落入竹妖之手。

山民们惊恐万分,纷纷滚爬逃窜。暗处的狸婆怒火中烧,伸出利甲扑来,大开杀戒。

一时间哀嚎声四起,不少人被抓为血人。

江阳公子胆怯后退几步,见狸婆一张褶皱脸,眼闪绿光,步步逼近。

狸婆猛然伸出利爪,直取公子胸膛。

江阳公子惊恐万分,情急之中忙提起木棍打斗,奈何文弱书生,只觉虎口发麻,未能伤及狸婆分毫。

狸婆用力一扯,撕掉其上衣,舔着嘴唇道:“好嫩滑的皮肉,真让老身垂涎三尺啊!”

江阳公子紧捂腹部,满头直冒冷汗。狸婆露出残忍笑意,扯住江阳公子头发,将他拖至半空,欲开膛剖腹。

“住手!”远处,剑光犹如万马奔腾,狸婆大骇。

玉静飞掠而至,右手挥舞长剑,朝狸婆猛烈砍去。

“铛”,狸婆幸得皮肉深厚,双方各自后退数步。

公子趁机从狸婆爪下逃脱,落地后喘息不已,心想若非玉静及时赶到,恐怕早被狸婆掏心。

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哼!你这臭丫头,坏老身好事!”狸婆不依不饶追上前来。

突然间剑气蓬勃,霞光万丈,瑞彩千条,正是渡济、圆良、玉静三剑合一。

此三剑,是为寒阴之地玄铁精炼而成,可破百邪。

剑锋凌冽而至,遮天蔽日,犹如游龙。

狸婆未及反应,前胸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鲜血狂喷而出。狸婆闷哼一声,倒摔在地。

竹妖见同伴受伤,赶紧上前搀扶。

玉静高喊道:“大师兄,快用收魂镜。”

听闻收魂镜,二妖吓得魂飞魄散,立即举手遮挡镜光,跳下悬崖,瞬间消失无踪。

见二妖远去,江阳公子为表救命之恩,邀请四人至府上休息,并恳请众人助其一臂之力,为其姐姐报仇。

圆良心生欢喜,反正无处可去,便欣然应允,一行人便匆匆下山。

已是夜色深沉,街面静悄无声,唯有三两盏灯笼高挂。

江阳家占地颇广,院墙高耸,外围植有松柏,风摇叶落,沙沙作响,令人毛骨悚然。

深宅中传出打骂声:“畜生害我女儿,纵然倾家荡产,也要报仇!”

随之凄厉尖啸,如同鬼泣。

江阳公子言:“我姐遭遇此等惨事,家父亦如疯如魔,若不能将那畜生碎尸万段,又如何对得起姐姐?”

江阳公子长叹一声,神色尽显无奈,推开房门入内禀告。

借月色而观,但见眼前出现一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老者。其满脸污血与泪痕,显然已受极大刺激。

其父急扑而上,抓住江阳公子双肩,急切言道:“速去将那畜生斩杀,为你姐报仇!”

“父亲且息怒,今日我请来道长,他们答应对付那畜生,姐姐在九泉之下可得安宁。”

闻听此言,其父稍感宽慰。

四人往返奔波,已疲惫不堪,便将行李放入侧屋,小睡片刻。

约莫半个时辰后,下人通报宵夜已备妥,听闻院落里胡吃海喝之声,四人随之饮酒闲聊。

直至排宴尾声,圆良仍意犹未尽,见酒水已尽,呼酒却无人应答,举目才见众人已醉倒桌边。

“师妹,烦请再取些酒来,若不尽兴,夜间难以入眠。”

玉静笑道:“二师兄莫要过量,倘若妖怪来袭,小心将你抓去当新郎官。”

“那二妖被收魂镜吓得魂飞魄散,今晚岂敢再来滋扰?”

“我无暇奉陪,若要饮酒,请自行前往后厨寻觅。”

圆良踉跄起身,此时月色被一朵暗云所遮。醉眼朦胧间,见后厨似有血迹,问身旁下人。下人答道:“似乎是血呢!”

“何人醉酒磕破头了?”

“人多事杂,每次排宴皆有人摔伤,不足为奇。”

待圆良走出后厨,血如水流汩汩涌出,浸润青石板。

众人惊慌失措,血水凭空而现,究竟何故?

玉静急忙取出寻妖铃,铃铛一出匣子,便摇晃不停。

“妖精来了,快救人!”

叫声此起彼伏,一片阴森诡异。

四人急速冲出门外,只见街面上满是疮痍,四周散落着五脏六腑、残肢断臂。

为何突然有这般惨状?

原来,在排宴之时,竹妖与狸婆大肆杀戮,鱼凫街惨遭血洗。

就在此夜半时分,趁众人沉睡之际,竹妖施法化出上万竹竿,破地而出,穿破墙壁,最终刺穿床围。

多人在睡梦中便被穿心而过,来不及呼喊便已丧命床榻。

血淋淋的人心暴露在箭竹之上。

月色之下,街面上血流成河,血腥味遮天蔽日。

四人尚未回神,转眼间竹叶化为利箭,劈面而至。

众人酒意瞬间清醒,纷纷涌入屋内躲避。

竹叶顷刻间昂首挺立,犹如飞蝗,密密匝匝地打入窗棂檀木中。

未及逃命的醉酒之人,当场被竹箭射穿,尸体横七竖八斜躺在院落中。

四人亦被竹箭所阻,寸步难行。

圆良怒不可遏,将一张酒桌掀起,以阻挡射来的竹箭。

渡济此刻方悟因先前小憩,收魂镜仍放置于侧屋中。

而竹箭愈发密集,已将众人逼至狭小角落。

墨缘见角落处放置数个铁皮酒坛,示意玉静可藏身于酒坛之中。

玉静会意,拉起他一同躲入酒坛,随后脚蹬坛壁,将酒坛滚向内屋。

圆良与渡济见状,也效仿藏身酒坛。

竹箭击打在酒坛上,犹如暴雨敲打。

狭小空间内,墨缘近观师妹,见她眉目清秀,羞涩红润,令人心生怜爱。

玉静脸颊烫热,与墨缘四目相对,顿觉电光火石。

眼见酒坛即将到达侧屋,地面又烈呼呼长出竹箭,将酒坛卡在门口。

心知收魂镜近在咫尺,渡济由不得多想,从酒坛腾空而出,如飞燕般纵身飞去。

然而转眼间,一根竹藤劈头打来,将他死死捆住。

竹藤在半空飘忽收缩,挥袖处站着个白发老妪。

借着房里烛光,见老妪面如枯槁,皮肉绽裂,嘴间露出稀松门牙,正威严狠色地盯着渡济。

她正是竹妖。

被竹藤劈中脸庞,渡济脸上起来几条乌青血迹。

竹妖冷笑两声:“别以为会些法术,便不知天高地厚。今天你定当栽在老身手中,识相点把录妖书交出来。”

竹藤猛然收紧,将渡济紧紧缠住。渡济用力挣扎,试图挣脱束缚,却反而被勒得更紧。

他痛哼一声,额头渗出豆大汗珠。

老妪伸舌舔唇狞笑:“若是不肯,只有将你生吞活剥,再毁了录妖书。”

眼见大师兄性命堪忧,墨缘掏出录妖书喊道:“书在此处!”

言毕他连滚带爬往屋内急奔,狸婆迅速追上前来,卡住他脖子:“想找收魂镜,谈何容易?”

墨缘悬在半空,脖子被卡出一道深痕,几乎窒息昏迷。

“妖精拿命来!”一道射光破空而出。

狸婆抬头,收魂镜光芒大作,照得她惨叫一声,烟消云散。

墨缘倒地晕眩。朦胧中,见到山猫皮囊飘落在地,方才明白是江阳公子拿到收魂镜,于万险之中救了自己。

听闻收魂镜,竹妖见势不妙,想要逃跑。

渡济趁机扯掉身上竹藤,吩咐将收魂镜掷来。江阳公子不敢耽搁,顺势抛出。

竹妖反应极其敏锐,立即转头,双臂一展朝渡济扑去,右掌化为竹签,抓向渡济胸膛。

渡济早有准备,连退五六步稳住身形,将收魂镜接在手中。

竹妖见状施展法术,顿时狂风大作,无数竹竿被连根拔起,交织成竹墙,挡住镜光。

几人在竹墙外剑雨飞星,但镜光始终无法打入,伤及不了竹妖半毫。

玉静道:“竹墙是她法力凝结,单凭剑气难以攻破,须得设法拆除。”

僵持并非良策,墨缘看向院落房檐,心想若能上到屋顶,将镜光从高处照入,便可避开竹墙。

“公子,请问如何上到房檐?”墨缘大喊。

“碉楼内有暗道。”

碉楼为府邸高地,院落景象一览无余,里面布满弓箭暗口,是以防山匪侵扰。

渡济领悟其意,飞身上楼,高举收魂镜。竹妖心下明白,哪敢继续纠缠?迅速躲入院落之中。

这府邸楼宇连环,大小房屋犹如蜂巢,众人一时不知如何寻找。

江阳公子担忧道:“竹妖莫不会在我家扎根吧?”

圆良笑道:“若如此,那可有吃不完的竹笋。”

墨缘又是灵光乍现:乡野之间,竹林繁茂,山民为遏制其生长,灌入石灰水腐蚀其竹根。若此法可行,或能逼迫竹妖现身!

渡济闻言眼睛一亮,随即吩咐众人,收集城中石灰,聚集于一处。

片刻功夫,下人们将石灰粉浇上水,围绕大院屋宇撒开,呛人气息当即弥漫腾腾。

突然间,一根竹签飞射而出。江阳公子猝不及防,竹签呲地刺入大腿,鲜血直流,引发人群一片骚乱。

原来竹妖被石灰水呛得窒息,可看见收魂镜,又不敢轻举妄动。一直等到众人困乏,才趁机使出阴招,借此混乱脱身。

众人追赶到竹林边缘,借助黎明之光,玉静发现有二十余座石塔。

塔身高数米,共七层,仿若在吸取天地灵气。

目测石塔至少存在百年之久,因岁月侵蚀,显得残旧不堪。

三人搜寻多时,未能发现竹妖踪影,只得败兴而归。

众人回到府中,将石林中竹妖逃逸告知众人。江阳公子拿着狸婆皮囊,摇头叹息道:“还望诸位道长相助,以免姐姐冤死。”

墨缘联想玉静关于“石塔”描述,断定那是一处塔林。

塔林,是历代住持圆寂后的坟墓,分为一至七级,所以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

墨缘心中暗忖,竹妖需要人心滋养,过不了几天必定现身。在塔林中藏匿几块铜镜,若收魂镜照在铜镜上,镜光便能折射成四面镜墙。

玉静疑惑道:“可如何引竹妖进入塔林呢?”

墨缘咧嘴嬉笑,玉静见状,责骂道:“莫不是打我鬼主意?”

待墨缘与三人耳语一番后,众人皆觉得此法可行,便静待时机到来。

一连数日,竹妖毫无动静。众人来到江边,观赏船女择夫,忽见一艘红绸大船从对面驶来。

圆良眼睛一亮:“姑娘已许配人家了?”

玉静道:“不知哪位公子有此福分,能娶得船女为妻。”

话音刚落,大船上锣鼓喧天,群人簇拥搭建浮桥。在一阵喝彩声中,大船内走出一位青年,迈过浮桥迎娶船女。

“妖怪啊!”青年突然大喊转身,见一根竹签伸出,将他心脏穿透。

青年仍睁着一双眼睛,满脸恐惧。

众人见状惊恐奔逃,不少人跌落水中。

妖精猛然扑来,一口咬断逃跑者脖颈,又一脚踏碎其胸口,顿时内脏流淌一地,鲜血飞溅。

飕飕阴风扑面而来,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玉静从匣子中掏出寻妖铃,果不其然,铃铛激荡作响。

正如墨缘所料,竹妖几日未食人心,一对鬼眼深陷三分,面如白纸,浑身犹如万千虫蚁钻身。

时值烈日当空,她等待着山中过往行人,但乡民得知有妖出没,早已绕道千竹林。

半天不得人心,竹妖越发难熬,可又怕遇见收魂镜,于是到江边徘徊试探。

听闻一阵喧闹声,竹妖见是船女择夫场景,心想可借此机会取得人心,又可避开众人耳目。

然而寻妖铃突然响起,使得竹妖心中暗叫糟糕,于是扭头逃窜。

双方在竹海间追赶,由于竹林过于茂密,竹妖早已幻化为苍竹,难以辨别其本相。

玉静紧随其后,手中铃铛作响,断然道:“应该在此不远,寻妖铃能感应得到。”

“嘘!”墨缘示意众人潜伏暗处,等待竹妖现形。

夜幕降临,一轮弯月洒落清辉,偶尔几声蛙叫更显寂寥。

山下灯火通明,家家户户摆放着灵堂,哭声不绝于耳,令人悲凉。

竹妖又失去人心滋养,正当气虚眼弱之际,发现有颗心脏掉落在地。

但见远处来了个清丽身影,看不清真实面庞。

竹妖心中疑惑:这单身女子竟敢前来山中?

她顾不得多想,现身来到女子身后。不想那女子迅速跃出一丈之远,似笑非笑道:

“姐姐,小妹是山中修炼的狐狸精,久仰姐姐大名,多日欲拜访而不得。”

“日前在鱼凫街见人心散落,私藏了少许在山中,若姐姐有所需,小妹愿与分享。”

竹妖眼神迷离,心知鱼凫街之事正是自己所为,不想被这只小狐狸捡了便宜。

她深信不疑,跟随狐狸精一路来到塔林。狐狸精停下脚步道:“姐姐,人心就藏在石塔之内。”

竹妖心急,正欲推倒石塔,忽见一面铜镜升起,镜中映照出渡济身影。

而狐狸精摘下衣帽,取出寻妖铃道:“竹妖,还认得我这只狐狸精吗?”

寻妖铃声骤然响起,犹如招魂铃声般令人心悸。

竹妖仔细一瞧,才知“狐狸精”是玉静乔装打扮。

几声轰鸣响起,周围塔林被推倒,数面铜镜竖立。

收魂镜镜光经过铜镜反射,在塔林中飞星流转。

竹妖赶紧遮住眼睛,势要飞身逃离。可入了陷阱之中,又岂能轻易逃脱?

瞬间圆良持剑上前,将她遮眼手臂砍落。

“仙道仙道,饶命饶命。”竹妖紧闭双眼,不敢睁开。

渡济道:“你作恶多端,残杀无辜性命,饶不得!”

竹妖心知渡济持有法器,须拼死斗法方有生存之机。凭借敏锐耳力,她躲过众人剑光,唰唰化出无数竹条。

渡济连忙挥动宝剑,但竹条源源不绝,扭曲成蛇头咬来。

“速退。”

四人迅速后退,但墨缘还是被缠住脚腕,随即竹条紧缠其颈脖。

“大师兄,快救墨缘。”玉静焦急道。

竹妖道:“想收老身?眼下一命换一命,如何?

突然,半中浮现一张符咒,正是渡济施展定身咒,随之竹条被定在半空。

见竹妖凭耳力躲闪剑光,墨缘便捡起石子四处乱扔。

竹妖耳力被扰乱,分不清虚实,一时心绪紧张,脚步凌乱。眼见招架不住,便将独臂化为一支竹签。

众人不敢轻易靠近,竹妖随后腾空逃离。

渡济见状抓住她左腿。

圆良则搬起一座塔顶,唬地扔去,正中竹妖腰部。只听见噗嗤一声,如同竹竿被拦腰打断一般。

地上滴溅出墨绿色液体。

竹妖再无气力,瘫软在地。

圆良上前提起她脑袋,撑开其眼皮,见收魂镜一道灵光嗖乎而出,随之青烟飘起,地上出现一枝斑驳苍竹。

玉静心绪激动道:“竹妖被收,我等即刻下山告知街坊。”

鱼凫街连夜放鞭炮庆祝。

江阳公子端上美酒,答谢众人。

玉静关切地问道:“你的伤势如何?”

江阳公子闻言摇头道:“已无大碍。”

见其脸色苍白,渡济穷运真气为他梳理筋脉,以免留下暗疾。

“多亏了几位高义相助,大恩铭记于心,来世变牛做马,定当报答。”

众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皆是感慨万千。

江阳公子告知众人,决定将家产尽数变卖,以偿还烧山人命之债。

环顾家宅,房宇巍峨,古砖铺地,昔日簪缨之家烟消云散,江阳公子不禁潸然泪下。

沉默许久后,他谈及祖上发家之事:

早在北宋初年,这临江边有一对夫妇,于家门口摆上酒摊。因酒味不佳,生意冷清。

某日黄昏,夫妇俩正欲关门,忽来一衣衫褴褛的白发老人,言称远道而来,身无分文,请求留宿一夜。

夫妇见其年老可怜,便留其住宿,并打出家酿款待。老人亦不谦让,连饮三大碗,便倒在床上鼾声如雷。

次日清晨,老人临别而言:“昨夜蒙君盛情款待,无以报答。我身上有酒药三颗,可助君酿得美酒。”

老人言毕取出三颗酒药,翩然而去。

夫妇将酒药放入酿酒缸中,顿时酒香袭人,自此顾客盈门,生意兴隆,拆其茅舍,盖起酒坊……

谈及此处,玉静赞道:“公子祖上积德,得神仙相助,富甲一方。”

江阳公子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此为民间胡编传闻,不可轻信。可这份家业,却是因我而败。”

墨缘劝慰道:“也算是一场人间修行,若非公子祖上仁厚,这般孽债恐怕性命难保。”

江阳公子若有所悟,待众人酒足饭饱后,又询问众人去向。

玉静提及寻妖铃笑道:“尚无方向,但看此铃所向何处。”

众人起身,告别江阳公子。

溯江而下,沿途风景如画。

待船靠岸时,正值太阳压山,眼前出现一片山林。

山林晨雾袅绕,竟有一股阴气冲天。

玉静取出寻妖铃,只听得两声脆响,顿时脸色骤变。

众人循着铃声而来,终于抵达瀑布之处。

玉静指着山崖下方潭水道:“铃声便是指向潭底,不知是何妖精?”

循着视线望去,但见深潭碧波荡漾,看不清虚实。

突然,林中一乡民奔出,高声嚷嚷:“蟒蛇产子,蟒蛇产子了!”

众人惊愕不已,只见乡民面色,苍白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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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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