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门前唱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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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接闺女，请女婿，小外孙子也要去。”这首脍炙人口的儿歌是我们小时候经常唱的，而姥姥门前唱大戏则是我一年中最期待的时刻。

（壹）

唱大戏总是在过年的时候。一年的农活罢了，到了休息娱乐、吃酒做客的间歇听戏则是这时不可少的调味。姥姥家村子离我家不远，是远近有名的富裕村，村庄出面去外面请戏班。戏种多为吕剧，偶有豫剧、曲剧、柳琴戏等。姥姥家门前是村庄的大广场，这时候要唱的戏文多排在初一之后、二月二之前，这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时节，也是一年中最清闲的时间。戏班还未到，戏文的消息早已传开，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演几日戏，不只是姥姥村关切的谈资，临近村子的人们也摸得一清二楚。

这时候，不少人家也就着戏文的时间约请亲眷，除却叙旧，还可看戏，是很有面子的招待。就像儿歌唱得那样：“姥姥门前唱大戏，接闺女，请女婿，小外孙子也要去。”我们这的风俗是大年初二女婿上门，所以一大早，我就打理的漂漂亮亮跟着父母去姥姥家拜年，当然还有家里的小花狗。

小花狗是我们的先锋官，总是在我们前面开路。姥姥看到小花狗也就知道我们来了，往往早早地等在村口。老远就看到姥姥站在村口大槐树下，小花狗围着她正摇头摆尾。我跑上前拽着姥姥衣袖甜甜地叫姥姥，这会姥姥年纪大已抱不动我，只是眯着眼看着我笑。进了门，则是跟着父母正儿八经地拜年。吃过一场丰富的午饭后，我就摆脱大人，开始跟着表姐表哥满庄疯。

玩到天傍黑，父母已经回家，我则留下来，因为晚上是我此行最期待的——看大戏。我和四表哥草草吃过晚饭，赶紧搬着凳子来到广场占地方。这时候眼见台脚搭起来了，接着是戏台，最后是顶棚。我们坐在前排看着戏台齐整了，工作人员又从顶上绕起电线，在台中央接上一个大灯泡，戏台两侧摆上两个大音箱。

到了晚上六点钟，戏台面前密密坐满了人，大家坐着各式各样，有圆凳、方凳、椅子、马扎，还有一个长条凳上坐着几个人的，前排戏台下竟还有小孩子搬了块砖放在屁股下当凳子。

这时候，村庄的大喇叭响起来：“乡亲们，请静一静！今天给大家演出的是沛县曲剧团，他们今天为我们演出传统剧目《卷席筒》！”这个《卷席筒》我看过电影，虽小有失望，想起这是现场演出，我又开始期待起来。

（贰）

小时候看唱戏，爱的是热闹。看着寻常正正经经的大人们吃了饭急急忙忙地往戏场赶，好比我们溜下饭桌赶着去和小伙伴游戏，一时觉得他们又陌生又亲切。看戏的大人这时候变得格外慷慨，总是给孩子备有块儿八毛的零钱。小孩子们其实对戏文里的故事关注不是太多（女孩子除外），他们不耐久坐，反倒对戏台下的世界充满兴趣。闻讯而来的各种小摊，卖各式的零食和玩具。卖炒瓜子的大妈，一捧瓜子称毕，“哧”的一声，撕下一脚报纸，团成圆锥形，一手轻轻捏着纸筒，另一手托着秤面只一晃，那瓜子便乖乖地溜到筒里。她飞快地在筒口折上几褶，一筒瓜子就再也掉不出来。

一个老大爷推着辆三轮车，车厢里放着一截粗大的竹竿，竹竿顶部绑着很多麦秸，麦秸上插着一朵朵云彩似的棉花糖。周围围着一圈小孩子，眼睛盯着漂亮的棉花糖狂吞口水。终于有两个从大人手里要到零钱的大眼睛小女孩怯生生递上零钱，然后各自从麦秸上小心翼翼拔下自己喜欢的棉花糖。大眼睛的小女孩满心欢喜地拿着红色气球状的棉花糖，边走边舔，喜滋滋地走开。

我正羡慕地看着大眼女孩吃着棉花糖走远，突然旁边伸来一只手，拿着一串糖葫芦。转头一看，四表哥拿着双手各拿一串糖葫芦，正将左手这串递给我。一串红红的糖葫芦，上面桔子瓣和山楂果交错，正是我喜欢的。高兴的谢过四表哥，美美地吃着并顺便接受周围小孩子羡慕的目光。

这时候戏还没有开始，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小孩从大人手里要到零钱，买到了自己心爱的零食或玩具。有女孩子拿着漂亮的纸风车，有顽皮的男孩子则是点着了各种闪光的烟花爆竹，以致于戏台周围响声不断，广播里又强调两次才渐渐静下来，各家大人都约束好自己的孩子，等待大戏开演。

（叁）

这时候舞台上已经摆上道具，大戏马上开始，大人们开始约束自己的孩子。孩子们也大都回到自己家大人身边，吃着零食准备看戏。开局便是曹员外送大儿子曹宝山赴京城赶考的场面，曹员外交给儿子宝山十两纹银当做路费，交代他回下院不要走前门出去，一定要躲开继母。曹宝山走后门出去，却被早有准备的继母赵氏堵住，并夺去老父偷给的十两纹银。无有盘缠的曹宝山只好凄凄惨惨地出门，路上碰到出门要账回来的弟弟小仓娃。看到这里我精神一震，本剧中我最喜欢的丑角小仓娃出场了。

大人们看戏看的是剧情，而我们小孩子则爱看丑角的出场。我之所以期待小仓娃出场，首先是喜爱这个角色的形象充满爱心、刚正不阿却又幽默诙谐；其次喜欢他优美的唱腔，这也是戏曲的魅力所在吧。我紧盯着戏台，看到小仓娃问哥哥宝山没有盘缠怎么去赶考，宝山说可以写字卖诗、沿街乞讨，心里不禁跟着发酸。接下来仓娃把银子衣帽都交个哥哥，自己砸伤自己，枉称被强盗抢劫，我不禁为小仓娃喝一声彩。他善良机智、充满爱心，虽是丑角，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不知不觉到了起解那段，小仓娃身披枷锁，解差身随其后，漫漫押送途中，解差不时怒骂呵斥或是棍棒相加。小仓娃这时用委婉的唱腔和技巧的动作滑音表达了他内心的痛苦，一句“小苍娃我离了登封小县，一路上我受尽饥饿熬煎”让我们眼泪汪汪，也唱红了大江南北。

到了最后，仓娃沉冤昭雪，哥哥宝山判了他无罪。还不知消息的嫂嫂带着草席来法场替小叔子收尸，仓娃装死捉弄嫂嫂的一段则成了本剧的高潮。我们放下沉重，看着调皮的仓娃跟嫂子开玩笑的场景，全场响起了笑声。

一场《卷席筒》看完，夜已很深，我和四表哥搀着姥姥回家。我叽叽喳喳地跟姥姥说着自己喜欢的小仓娃，他深恨生母的阴毒只能替嫂嫂顶罪，他哀伤继父的不幸，他思念他乡的哥哥，他爱护年幼的侄儿侄女。今天晚上，这个丑角小仓娃一点都不丑，年幼的我从他身上看到人性的美，从那之后我也喜欢上了曲剧的唱腔美。

回到姥姥家里，我又开始惦记上了下一场大戏。姥姥家下一场大戏要等到年初六，然后就是正月十五、十六了。初四初五要在自家过，我琢磨着初六怎么样能再来趟，再则正月十六闺女回娘家的时候我又可以跟着母亲一起来姥姥家了。

如今戏台子被电影抢了风头，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再后，家家有了电视，电影也风光不再。村里偶尔有几个念旧的老人，经常手托着收音机，咿咿呀呀的放着过去戏台上的戏文，姥姥门前的大戏渐渐成为我童年时光的美好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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