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季羡林《心安即是归处》：光与影的马缨花

《心安即是归处》，是季羡林先生的散文集，当我读到其中的一篇《马缨花》时，那种感受是颇为复杂的。

季先生说得好：“同我回忆里那些马缨花比起来，一个是照相的底片，一个是洗好的照片；一个是影，一个是光。影中的马缨花也许是值得留恋的，但是光中的马缨花不是更可爱吗？”

1. 影中的马缨花

《马缨花》这篇散文，写于1962年的国庆节。但是，作者眼中那个像底片似的影中的马缨花却是发生在13年前的事情，也就是1949年新中国建立之前季先生的一段经历。

应该是工作需要吧，作者有很长一段时间，一个人住在一个很深的大院子里，周围的环境是这样的：“从外面走进去，越走越静，自己的脚步声越听越清楚，仿佛从闹市走向深山。等到脚步声成为空谷足音的时候，我住的地方就到了。”

一直要走到脚步声成了空谷足音才到了居所，这该是怎样的寂静又幽深的所在呀？只读了这第一个自然段，就引起了我足够的好奇心，同时还伴有些许恐惧。

院子里的环境是这样的：“院子不小，都是方砖铺地，三面有走廊，天井里遮满了树枝，走到下面，浓荫匝地，清凉蔽体。”此处是明朝时的东厂旧地，昔日的富贵气已荡然无存，但这样的一个曾经的东厂，只是听到这个名字都让人惊悚，更别说到了实地，很自然地让人毛骨悚然。

“不知道有多少忧国忧民的志士曾在这里被囚禁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受过苦刑，甚至丧掉性命。据说当年的水牢现在还有迹可循哩。”读到这里，恐惧已不是先前的些许，而是增加了数倍。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氛围，仿佛随着作者已走进了古墓。

虽然作者说他不信鬼神，可以泰然处之，但一想到走廊上陈列的那些汉代石棺石椁，还有那些石碑，难道还有人能像没事人的泰然吗？所以说，作者也有不泰然的时候。

有一天睡到半夜，突然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而且是很强烈的声音。“我不得不起来看一看，那时候经常停电，我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爬起来，摸索着找门，摸索着走出去。院子里一片浓黑，什么东西也看不见，连树影子也仿佛同黑暗粘在一起，一点都分辨不出来。我只听到大香椿树上有一阵悉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咪噢的一声，有两只小电灯似的眼睛从树枝深处对着我闪闪发光。”这一段描写，作者好像是轻描淡写似的，字里行间只字不提惊恐和害怕。但是我想，他应该是感到孤独寂寞的。

季羡林先生白天在学校工作，他接触的都是朝气蓬勃、充满活力的青年学生，一定是舒畅快乐的。

可是到了晚上，一个人回到类似古墓的深宅大院，“没有人声，没有电灯，没有一点活气，在煤油灯的微光中，我只看到自己那高得、大得、黑得惊人的身影在四面的墙壁上晃动，仿佛是有个巨灵来到我的屋内。寂寞像毒蛇似的偷偷地袭来，折磨着我，使我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这句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就足以说明作者此刻的孤寂，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这是作者本人身临其境的切身感受，我们再从旁观者的角度，看看这深宅大院给人带来怎样的折磨。

当作者的朋友们得知他住在这样一个地方，都不敢轻易前来拜访。不得不来的，也是一定要避开黄昏时分走进这个院子里，而且一定要在大门口与门卫确认好作者一定在家，才敢向大院深处迈进。

可是百密必有一疏，有位朋友来访，恰恰在黄昏时分，又恰恰门卫以为作者在家，就把来人放了进来。

迎接这位朋友的却是“在黄昏的微光中，只见一地树影，满院石棺，我那小窗上却没有灯光，他的腿立刻抖了起来，费了好大力量，才拖着它们走了出去。”你看看，这是什么样的所在，是不是把人吓个半死？如果作者在家，他的小窗上透着灯光，一定会给人壮壮胆，勇敢地向你的房间走去。否则，偌大的院子一个人影都没有，那就是死寂。尤其是那些石棺，简直就是坟墓的代名词。

人要产生恐惧感的时候，那是相当难受的，我有亲身体会。有一年在河北，住在亲戚家，屋子里有一铺大炕，晚上睡觉的时候，左边睡着妹妹和表妹，右边是母亲和婶子，我躺在正中间。

脚朝向宽大的窗户，两侧都有窗帘却不拉上，窗户的左上角是邻居家楼上的灯光，照得通亮，我心里还挺高兴，这明晃晃的，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那灯光突然消失，窗户朝向院子里，躺着其实看不见什么，只是满眼的漆黑一片，天空中无数闪烁的星星倒是看得真切。

在灯光熄灭的刹那，立刻一阵恐惧袭来，我眼睛瞪得老大，耳朵却在捕捉着声音。其实除了高高低低的鼾声，别的什么也声音也没有，可我就是不敢闭上眼睛，一阵阵的头皮发麻，汗毛直竖，大脑能幻想出无数可怕的景象，一夜无眠。

所以作者那位朋友的感受，我是理解的，恐惧是一种极端难受的过程。

正在作者深感无可奈何的时候，是院子里的马缨花拯救了他。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在傍晚的时候，我从外面一走进那个院子，蓦地闻到一股似浓似淡的香气。我抬头一看，原来是遮满院子的马缨花开花了。在这以前，我知道这些树都是马缨花，但是我却没有十分注意它们。今天它们用自己的香气告诉了我它们的存在，这对我似乎是一件新事。”

在这里，作者道出了他的心声，马缨花成了他的知心朋友，花香慰藉了他的寂寥。从此，在这庭院深处他就不再孤独了，有了倾诉的对象，有了花香为伴，也就多了一些生气和活力。

2. 光中的马缨花

北京解放了，作者终于逃离了古墓似的深宅大院，搬进了北京城，似乎重获新生一般。

城里也有马缨花，而且开花更多更盛，尤其是衬上红墙、黄瓦，更显得绚丽多姿。城里的马缨花，叶子仍然是那样的叶子，花也仍然是那样的花，但是感觉上终究是不同的。

对于作者来说，还是会经常回忆起那大院深处的马缨花。那影中的马缨花，总是和黄昏、夜雨，或者是迷离的梦境联系在一起，而且那些马缨花总是缺少阳光的。

光中的马缨花，总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绽放它的美丽，即使是黄昏、深夜，仿佛也像在阳光里似的闪着光亮。

所以，作者深情地说：“我从此就爱上了这光中的马缨花，而且我也爱藏在我心中的这一个光与影的对比，它能告诉我很多事情，带给我无穷无尽的力量，送给我无限的温暖与幸福；它也能促使我前进。我愿意马缨花永远在这光中含笑怒放。”

说了这么多，马缨花到底是什么样的？我查到了，与您共享。

马缨花（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