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面体和万花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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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说谎的大学生》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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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说谎的大学生》是浅仓秋成创作的小说，荣获《早川推理杂志》2022年1月刊 吉川英诒文学新人奖，是当年日本国内畅销悬疑小说提名前十的作品。

在小说写作的要素中，人物和情节往往是新写手的严重短板。书中这六个大学生，波多野祥吾、嶌衣织、九贺苍太，袴田亮，矢代翼，森久保公彦，各个人物形象立体生动，个性鲜明，活灵活现，就像是现实生活中的同班同学站在读者面前。

不像我曾经对网文的看法，大多数主角总是似曾相识，千人一面，情节套路也经常雷同。《六个说谎的大学生》的人物设定还是很有吸引力的，让读者不仅绝不会混淆，还能找到自己欣赏的类型产生共情，这不能不说是最值得新写手学习的硬功夫。

我首先关注到嶌衣织同学，妙龄女子，早稻田大学社会学系学生，是波多野的暗恋对象。嶌同学拘谨，矜持，虽然对波多野也有好感，但只是期待着他主动来跟自己搭讪。她的人设有一个小特点，包里随时有小瓶茉莉花茶，不时就取出来咕咚喝几口。这个特点在后文中反复多次出现，是推理小说中埋下的一条暗线。

嶌总是给人一种文静典雅的感觉，眼眸里的光是澄澈纯粹的，她皮肤白皙，娇俏可爱，但她内在却潜藏的充沛的干劲与行动力，从言语间反映出条理清晰的思维。其他大学生求职的着装一看就从细微之处发现种种瑕疵。但嶌却不同，一看就是自然的、完美的求职大学生形象。说明嶌同学行为处事有规划、有原则，长期自律带来的自信。

作者的笔下，通过波多野爱慕的视角，写了嶌的外貌，而美丽的女子无疑更容易得到男生的爱慕，这是幕后黑手利用这重关系设下陷阱的内在逻辑。

作者写了她的性情，文静典雅，拘谨矜持；写了她的人品，眼神澄澈，感觉诚恳而不虚伪。在求职过程中，嶌同学一直坚定地反对使用告密信这样阴暗的竞争方式，说明她价值观很正派，属于德才貌兼备的典范。然而，作者并不认为嶌同学就是完美无缺的。无论是小说还是现实，根本不存在完美的人，因此嶌同学也不可能是完美的。嶌同学的缺陷在于，她对做事有绝对掌控力，但她对人心人性的探究能力相对薄弱。虽然她和波多野两人都很优秀，但是波多野可以很快察觉到幕后黑手是谁，并掌控入职筛选的最终走向；而嶌衣织同学却陷入认知的误区整整八年，直到逐个采访当事人，直到看见波多野的笔记才解开心结。

我注意到，作者很少把笔墨浪费在女子的衣物发型等不必要的描写上。对情节推动和人物内涵的塑造毫无帮助的那些描写，都是废笔。我再次在这本书中加深了对这一观点的认知。对于嶌同学的塑造，写好她的个性之美、品质之美、能力之美，就足以成功地完成人物速写。

而波多野祥吾，是当仁不让的男主角，作者着墨最多。以他为代表的毕业生，在求职面试现场的紧张感、拘束感，从动作描写和心理描写中，体现得很充分。

作者在写波多野时，主要使用了两个视角。先是通过波多野的视角，以语言、动作以及内心独白来刻画人物形象；最后又以嶌衣织的视角来写波多野祥吾，通过八年后调查当事人，一步一步揭开事情的真相，一步一步完善波多野祥吾这个人的多面性，从而使男主角的形象更加丰满立体。

如果女主角嶌衣织，是真善美的化身，偶尔有点迷糊识人不清的小短板；那么男主角就是经历生活的拷打依然热爱生活的典型——他能够看到人性的复杂和阴暗，能够察觉到人性改变社会运行规则的一些潜在规律。他是清醒的、冷静的、克制的，他以开放接受的胸怀，来拥抱一切考验，来运用潜规则达成自己的目标；他始终向光而行，哪怕最终失去生命，也没有丢掉做人的底线。

作者写波多野祥吾，这个人物并不是静止的，而是一直在成长。在入职培训竞选的过程中，飞速成长；在遇到求职挫折后，哪怕是在家休息摆烂，也是外表沉寂，内心持续自我修复、自我成长；在后来考入日本最大IT企业工作到死亡的时刻，他依然一直走在成长的路上不曾停下。所以这本悬疑的职场狼人杀，它也是治愈系的。

仔细研究一下作者刻画波多野的细节。在最初六人还是竞争，还没有协作之前，以波多野为代表的六名求职学生都对最后一轮考核绷紧了心弦。作者只写波多野就可以推知其他人。

只见波多野仪态端整，目不斜视，生怕自己不经意中任何一个细微的举动，行差踏错，就摧毁了辛苦打造的良好形象，从而被人事部考官淘汰。

直到人事部长宣布了六人组成协作小组来的考核，可以六人一起入职的政策，才缓解的六人之间的对抗排他的紧张气氛。这里也是一个伏笔，这时候应聘者越紧张，后来被人事粗疏对待才越有冲击力。直到八年后采访时才发现，企业和考核官对求职者的前途竟然漫不经心、一样充斥满了谎言和欺骗，以至于形成不公平和黑暗的强烈的对比，在后来揭开幕后黑手时，感觉就格外扎心了。

在小说的时间线中，波多野的情节设计是反转最多的人。他谦虚诙谐，善于观察，探究问题和挑战新事物的能力比其他人强。但在他自己眼里，他觉得自己各方面能力还不够出色。波多野原本就严重低估了自己的实力，后来多轮投票决选的事实证明，他无论是在管理协调能力，还是运筹帷幄等方面，都有着缜密的思路和超群的能力，平凡的外在，有着极具爆发力的内在力量。

波多野的成长过程中，从不犯大恶，所以他最不惧怕告密信。他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没用的、毫无责任感的人。可是他才是最有责任感和正义感的人。他宁可忍辱负重，也不用卑劣的告密信去赢得竞争；他宁可失去斯彼拉的机会，也要成全自己暗恋的女子。哪怕嶌同学误会了他，哪怕他最先识破幕后黑手，但他才是最终能在淤泥的陷阱里保持端正和清澈的君子。

所以多年以后，当秘密揭开，在嶌同学的视角中，波多野的人格和能力无疑是完美的，也因为他患淋巴瘤英年早亡的悲惨命运让读者深感遗憾。这种悲剧之美，就像用不可抗力打碎完美的雕塑，最后通过嶌同学的独白写出来，很有感染力。

经过变态的入职考核，嶌同学足足有八年时间，再也无法彻底信赖应该信赖的人；可是波多野只需要半年就走出心里的困境和消沉。是波多野的笔记拯救了她的心，但波多野却靠自己一个人拯救了自己——他后来仍然能彻底相信每一个人。

这种强大的安全感，我觉得应该来自于他强大的能力和自信。后来波多野成功地考进了日本最大的IT公司，在哪怕是被恶性淋巴瘤摧残的最后一刻，他也顽强地继续工作。这么正直、睿智、坚韧、强大的波多野，当我以为这一切最光辉的品质照亮了他短暂人生的时候，嶌同学发现了波多野放在储物柜的一封信——是想过揭发嶌同学的密信找回自己工作机会的阴暗动机。吃惊之余，又让人的心里滋生出沉甸甸、暗昏昏的阴翳。不过，这就是人性啊！自私利己，一切行为的动机源头。

然而，正是这样的反转，才是作者刻画波多野这个人物的高明之处，如此真实，如此无奈的现实；如此复杂，如此脆弱的人性。人心是太阳下最不可直视的东西，永远都要相信，太阳照不到的山洼里，总是存在消除不掉的阴郁和暗沉。谎言怎么可能掩盖和美化这样真实的缺陷？但谎言依然如影随形。六个求职的大学生的品性就如不同的六面体，然而他们的竞争和谎言，却让人性在求职过程中碰撞出万花筒般光怪陆离的影像。然而，这复杂的六面体不正是所有社会人的缩影吗？这么晦涩沉郁、跌宕不休的变化不正是所有生命必然的逆旅吗？

就像嶌同学和波多野一起仰望过的月亮一样，即使月华莹白，清辉似水，也不要忘记月亮背后永远存在的凹陷和阴影，这就是客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