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行散记(五)

乌镇木心美术馆是我心心念念了两年的地方。现在,我终于来了!

我来了

对于美术,我是外行。那些色彩啊,线条啊,流派啊,我压根儿看不懂。走进美术馆,完全是因为木心。因为这里是离木心最近的地方。

美术馆建在乌镇的西栅景区,一个美丽而热闹的地方。未到美术馆之前,我一直认为不妥,因为木心先生是最不喜热闹的。但当我一步步走近美术馆时,我才发觉我纯属杞人忧天。陈丹青先生和设计师贝聿铭的弟子们,他们那么了解木心,哪里能不知道哪个地方哪种建筑才更称木心的意呢?木心先生在临终前看到设计图纸时,只说了一句话:“风啊,水啊,一顶桥。”

从桥上走过,看座落在水上的木心美术馆,有风,有水,有桥,真是遂了先生的愿。美术馆建在西栅景区的一个角落,安静而低调。修长的造型、极简的风格,高度契合了木心先生的简约美学主张。

通往木心美术馆的路

进得馆内,简单而素朴的色调,大气而优雅的设计,静谧而神圣的氛围,是真正的木心味儿。馆内人不多,各自静静地边走边看,即便说话,也是低语。

风啊,水啊,一顶桥
空阔的走廊

走到影像厅,九面平放的桌面视频播放台正播放着木心的访谈和讲课视频,但没有声音。大耳机就挂在旁边。于是站在桌前,戴上耳机,木心的声音随即响起。木心谈话时总在微笑,天生一副慈爱相。风趣幽默的语言总能惹得台下的学生哄堂大笑,有时还会如孩子般做出配合语言的动作。但他很少谈及伤痛,仿佛自己从未受过伤。

桌面视频播放台

但大凡爱木心的人都知道木心的遭遇:木心一生入狱三次,几近家破人亡。最惨的便是文革期间,他被打成地主分子和现行反革命,囚禁了18个月,一炬火烧毁了所有的画作和书稿,三根手指惨遭折断。但后来的木心先生对这一切却几乎不谈,即便谈,也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木心对文革“永远采取高高在上的姿态,不是不顾,而是不肯流于轻率的诉苦和责难”。他只用一句话阐述了文革中的经历:“白天是奴隶,晚上是王子。”

晚年的木心曾写过这样的诗句“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尽可原谅”。只是提到那位把他送进监狱的外甥时,说了一句“不会原谅”。是啊,哪里能够原谅?又如何才能原谅?木心临终前陷入了昏迷状态,他抓着陈丹青的手不住地说:“你转告他们,不要抓我……把一个人单独囚禁,剥夺他的自由,非常痛苦的……”他用了半个世纪,也未能走出当年的那场噩梦。

上楼,便到了木心的狱中手稿展示厅。墙上展示的只是极小的一部分,蝇头小字难以辨认。这哪里是手稿?分明是木心的鲜血!另一面墙上是放大了许多倍的影印,密密麻麻,即使看得清楚,也无法解读。这一刻,我被震撼!我无法想象当年木心先生是如何在阴冷潮湿黑暗的水牢里写下了这些文字。

墙上的狱中手稿

他以写检讨为由要到了纸笔,六十多张极薄极薄的纸,正反两面一百多页不留缝隙地写了六十多万字,缝在棉袄里,出狱时悄悄带了出来。一个人,在那样的环境里,依然能够让自己活得有尊严,活得清醒理智,那得有着怎样强大的精神支柱来支撑?

来到木心美术馆,我懂了,是艺术,是艺术支撑着木心走过了那段残酷的岁月。木心曾说,“我养我浩然之气,这股气要用在艺术上,不可败泄在生活、人际关系上。”木心在牢里用纸画出钢琴,无声地演奏莫扎特和肖邦。音乐、绘画和文学都是木心所爱,只是手指折断后,他被迫放弃了音乐。陈丹青这样评价木心:“在文学上,他是个音乐家,在绘画上,他是个魔术家。”

木心的小画

走进木心的绘画馆,墙上挂着木心的代表画作,我却不懂,但仍对着那些画作静看了几眼。最喜欢的还是木心的小画,据说木心就是凭着这50幅小画取得了赴美签证。只是当年,当木心50岁时,他悄悄约请了几位画友看。文革末年,尚未从恐慌中镇定下来的人们都不说话,木心颓然而归,找了一间小酒馆,喝得酩酊大醉。一个失语的年代,让木心找不到可以理解他的人。他终于走了,带着他的这些小画和惊人的才华,只身一人到了纽约。

在纽约,木心碰到了一批有理想,有抱负,有文化的大陆艺术家。他们虽然来自不同的领域,但他们都有一颗热爱文学的心。于是,世界文学史开讲,讲课地点就设在这些人的家里,轮流更换。原本预计一年讲完,结果一讲讲了五年。陈丹青认真地做了笔记,并将其整理出版,这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文学回忆录》。

木心和《文学回忆录》

我初识木心,便是从这本书开始。木心讲文学史,也是讲自己。他自如地穿梭在东西方文化中,把音乐、绘画与文学结合起来,再加以哲学的思想,俨然是一道文化大餐。只是菜太丰盛,不好消化。但却又放不下筷子,只得慢慢品尝。

转个弯,拐过去,便是木心图书馆。进得馆内,需得脱鞋。阶梯式的设计,连接了一楼和二楼。坐在木制的阶梯上,手捧一本木心的书,静心去读。累了,抬头就可望到美术馆后院。东墙整壁是格子书架,张贴了六十二张世界文豪的肖像图,木心的书籍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阶梯最下面是一架钢琴,用黑布盖着。木心的文学是离不了音乐的!

木心图书馆

我们在馆中静坐了二十分钟,时间太短,只是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翻。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相片,“咔嚓”一声,好不适宜地打破了寂静,原来是忘了把手机调成静音。尴尬懊恼,仿佛自己不尊敬木心先生。不好意思地退了出来,赶紧关了手机,原路返回。

出了美术馆,已是中午一点钟。一个半钟头,只能粗略地感受一下馆中的氛围,只能说“我来过了”。倘若不是时间有限,我宁愿在这里,静静地读木心的书,读完一本接着再读一本。

木心的书并不好懂,烧脑烧得厉害,我每读完一本,就得强迫大脑休息休息。但又忍不住,再拿一本。如今离木心这么近,我更渴望把木心的书一本一本读下去。

走近木心,更觉木心的伟大、自己的渺小。一个可以在莫干山隐居六年专心创作,一个不纠结于情爱终身未婚,一个不贪名不逐利只为文艺而献身的人,在探寻知识的道路上,在安放灵魂的角落里,他——木心永远是我最仰慕和最崇敬的人!

木心美术馆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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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congc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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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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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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