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窗小札〔28〕
任何人的文学创作,都有一个准备阶段。从识字始,就开始了他漫长的准备过程。
所谓准备,无非是生活、读书、修养、劳作、观察、体验、领悟,以至有所感便有所发,形诸笔墨,落到纸上。
当然,现在的手机,电脑,用起来挺方便,基本上代替了纸笔的功能,很多人都不愿意,或者不屑,再费些笔墨上的功夫。
朋友,或许你有不同的想法,说你是个小白,从来没有准备过写作。这怎么可能?只是有的人,有意识地准备,有的人,则在他人生的历程中,无意识地作着准备罢了。
人生底事,就是这么奇怪。有人自启蒙始,便有了某种意识,有了某方面的兴趣,也就有了自己这一方面的理想,毕生都为实现这理想准备着,努力着,奋斗着,经过漫长的岁月,终成正果,功德圆满。
有的人,却因为种种原因,半途而废,夭折了他的理想,仰天长啸,怨命运不公,徒叹奈何。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结交过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都喜欢看看文史方便的书籍,动动笔墨,将自己的情感默默地渲泄到纸上。
在这众多的朋友中,有一个是国营农场的职工子弟,对文学写作,真是爱得十分深切,爱得让一般人无法理解,让父母感觉他不可理喻。
他高中毕业后,原本有许多的选择机会,比如升学深造,或参加各种培训班,在农场考个比较清闲的职位,在机关工作,正常上下班,无须经受日晒雨淋。又或自己承包土地,耕山种果,自供自给,过宽松自由的日子,快活过神仙。然而这些,都被他一一放弃了,他却选择作一个连队的守林人。
他曾告诉我他的想法,说一个人去守林,踩部单车,悠哉悠哉,巡视一下就行了。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坐在林子里读书,没有任何的干扰。一日一本,读上三年五载,就满腹诗书了,比交学费上四年大学还合算。这真是一个独出心裁,却又十分奇怪的想法。我一笑置之。
可是他确实在为实现他的文学梦想,作着准备。第一个月领到26元工资,他不给父母一分钱的伙食费,反而悄悄的向母亲要了30元,骑单车上县城买了一部《辞海》。那是1980年,三册厚厚的《辞海》,定价才55元。
此后,他报名参加过多家文学刊物的函授班,交过不少作业,自然也为此付出了其工资的大部分。值到有一天,他兴高采烈地带着他那年轻漂亮,貌美如花而又十分文静的女友来看我。乍一见面,他一切礼节都免了,直接递给我一本农垦杂志,说他的小小说就发在这本刊物上,并翻开给我看。
这本来是一件值得分享快乐的好事,但看到他因为年轻懵懂,不谙世事,雄心勃勃,豪气干云,大有“舍我其谁”的忘形状态,我不但不为他高兴,反而隐隐的为他那微不足道的一点成绩,就高谈阔论而忧虑,为他的心性浮躁而担心。
更让我预想不到的是,他竟当着那女子的面,指责我胆小如鼠,写了那么多年,写完就塞进抽屉,从不示人,不敢投稿,永远都没有成功的机会。他说这一篇一举成功,他有了足够的勇气,三个月后一定要发中篇小说!
我明白,在他得意忘形之际,一切解释都是多余,只好默然无语。而他那个比他更年轻的女友,文文静静的坐在旁边,对他发出甜美的微笑,或许她的内心,早就对他充满了美好的憧憬,期待着他给自己带来荣耀与幸福……
其实,他那里知道,当时的我,已在全国13家报刊发表过30余篇文章,有近万字专著入选了地方行业史志,经历过五篇短文在同一版面推出的惊喜?只是我牢记着“一切苦干的人往往不是高谈阔论的”这句来自《克雷洛夫寓言》的话,没有向他宣扬而已。
更让我预想不到的是,我后来不但没有看到他的中篇小说,反而收到他发自拘留所的短信,托我为他买一条“555”香烟送去,以换取一个炊事员的“职位”,得以自由轻松一点。
作为朋友,我虽然无能力让他走出拘留所,但还是为他实现这小小的愿望,尽了一点微力。
直到地方法院作出宣判,我才弄清他进入拘留所的原委。因为他女友的工作调动问题,他与人发生争执,在冲动中造成故意伤害罪,他被判了七年,到他该到的地方劳作去了。而那曾经对他充满激情,充满憧憬,对他无限崇拜的女友,远走他乡,在打工中嫁作了他人妇。
他从外地归来时,曾经找我见过一面。一个体魄那么健壮,头脑那么灵活的后生,七年之后,竟让我不敢卒视。
此后,他再没有与我联系。直到多年以后,我见到他的一位表亲,才知道他娶了一位糖厂女工,开了一间小店,经营不景气时,他到市区某单位作了保安。用他表亲的话来说,那就是“他变傻了,恽恽愕愕的。”
我将这些写下来,并非伤仲永,而是想说,一个准备写作的人,这个人修养的准备,比任何一项准备都重要。
我更想让自己牢牢记住那个波斯人萨迪的话:
“事业常成于坚韧,毁于急躁。”
人,“浮躁一分,到处便招尤悔”。急躁的人,不但毁了自己的事业,恐怕连自己人生的许多值得珍惜的东西,都会在有意或无意中,瞬间就毁掉!
在人生漫长的阅历中,这种事见得还少么?只是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没有藉以警醒自己罢了。
2019年2月26日上午,时在广东遂溪榕窗书屋,面壁思过,足不出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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