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斯塔夫》
在人生最后,威尔第似乎也有信心继续研究莎士比亚,挑战以《温莎的风流娘们》(The Merry Wives of Windsor)和《亨利四世》(Henry IV)部分情节改写而成的《法斯塔夫》。它和威尔第之前诸多作品有根本性的不同,这是一出轻快的喜剧,而威尔第何时写过成功的喜剧了?
《法斯塔夫》不但是喜剧,还得从头至尾皆洋溢欢笑(除了第二幕第二景开头Nannetta的唱段以外)——没有人病死或发疯,情节里没有诅咒、没有横祸、没有自杀、没有他杀、没有谋杀…...简而言之,威尔第之前所有惯用的悲剧公式,到了《法斯塔夫》全都毫无用处。在《阿依达》与《奥赛罗》之间,威尔第还写了《安魂曲》,照样不是轻松愉快的音乐。喜爱莎士比亚是一回事,对一位悲剧行家而言,威尔第要如何写出真正的音乐喜剧,毋宁是他在人生最后给自己最严格的考验。
但所有的担心,最后都是多虑。肖邦曾说“不懂得笑的人,无法写出真正的悲剧”。而已写了太多悲剧的威尔第,果然以音乐证明他是懂得欢笑的大师——事实上,笑与泪,悲与喜,都是人生的面向。一如肖邦也有喜悦华丽的创作,莫扎特也有阴暗忧郁的乐思,凡是真正通透人性人情的艺术家,就能于世间情感自在游走而不受羁绊。近八十岁的威尔第没有沉溺于自己习惯的悲剧手法,真正为《法斯塔夫》注入灿烂的阳光,乐思更有难得的大度宽容。虽然故事是贪婪肥老头色胆包天,竟同时勾引两位已婚女士,但即使法斯塔夫最后反遭众人恶整,威尔第的音乐也是谐趣而非批判,结局更是皆大欢喜。
除了音乐流露出的人性理解,以及优美洗练的歌唱旋律,威尔第的管弦乐在《法斯塔夫》里也展现出惊人的“笑果”:像法斯塔夫唱到自己的肥胖时,威尔第以相差四个八度的短笛和大提琴伴奏,用声音具体表现主角“中空”的身材。其他的奇思妙想包括反覆思考后的乐曲结构——《法斯塔夫》竟以器乐的拟奏鸣曲式作开幕场景,而最后结尾竟然是一曲欢乐十声部的赋格“人生不过是一场游戏或,人生不过是一个玩笑!”——有趣的是,同样是最后一部歌剧,理查‧施特劳斯《随想曲》(Capriccio,1942)也放了一段赋格;同样是喜剧,瓦格纳《纽伦堡的名歌手》(Die Meistersinger von Nürnberg,1868)第二幕结尾也是一段三重赋格。这些歌剧大师在想什么,或许只有他们最清楚赋格在剧里的奥妙吧!
《法斯塔夫》不是威尔第最后的创作。在妻子过世后,他创作了《四首圣乐》(Quattro Pezzi Sacri,1897)作为自己的音乐遗言。但在《法斯塔夫》里,我们听见威尔第不断精益求精的管弦乐写作与自我挑战,见到他和博伊托不厌其烦的讨论与修改,亲炙他对莎士比亚的终身热爱,以及他对人性人情的深刻理解与温柔关怀。威尔第知道《法斯塔夫》是他最后一部歌剧,而又有什么比《法斯塔夫》更适合为威尔第的辉煌歌剧人生做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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