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卡西莫多
亲爱的朋友,我给你写信,虽然我们是不曾相识的。
我曾听一位大文学家讲过两遍你的故事,他叫维克多·雨果。我很喜欢听雨果先生讲故事,他的语言很浪漫,叙述总是如同诗歌一般美丽。我很感激他能不厌其烦地两次给我讲述你的故事。
你是一个聋子(你那样爱那教堂里的大钟,他们却是这样的伤害于你了),我若同你说话,你是不会领会吸收我话里的什么内容的,只会觉得我是一个在动着嘴巴的疯子罢了。然而写信则不然,你的眼睛虽是独眼,却并不坏的,且我所说的话我自己也能思考得更加深刻些。
你是不幸的,自上帝创造出你的那一刻你便是不幸的——你是那样丑陋,以至于你为你的生父生母所丢弃!你作为一个弃婴,非但没有博得人们的同情,反却使他们生得厌恶,他们一致认为你是一个正正当当合情合理的魔鬼!好在后来有个副主教徒收留了你,且将你抚养大了。有很多人刚出生时虽生得丑陋,但随其长大相貌则又变好了起来,而你却不然,长大后你的身躯强壮却畸形,面相丑陋且狰狞,如同你小时候那样,简直像是一头野兽!也因此,你一生都几乎生活在那黯淡少光的教堂里,很少接触外面的人们。你在教堂的职业是敲钟人,那些大钟都是你的朋友,每当你敲响他们的时候,他们便翩翩起舞,欢快歌唱,这使你的整个身心都无比的愉悦,正如人们在听一首极其美妙的音乐时的感受,而也无可避免的,那钟声也吓走去了你的听力。你虽然生得凶恶,但你却是极其懂得感恩的。对待那养育你长大的教徒,你无比忠诚,尽管以你的气力足以将他一掌拍去几公里开外,然而在他面前你总是温驯得如同一只小狗。你的生活的流水缓缓地淌着,毫无波澜,然而突然有一天造化却叫你邂逅了个名叫“爱情”的东西。泰戈尔的一句诗说:“生命从世界得到资产,爱情使它得到价值。”你所邂逅的便是这种爱情。
你的爱情来自于一个吉普赛女子,她灵动如仙,可爱无比!可要命的是,同时爱上她的还有那养育你长大的教徒和一位比你英俊千亿倍的军官。相较于他们,你的爱是默默无声的(仔细想想你的自身条件,你也只能是这般沉默了),就连我也是听故事听到近于结尾时才发觉到你的这种爱。然而,他们两人的爱情或许是爱情,却并不是泰戈尔所说的那种爱情。
我先来说说他们二人吧,当然这也是为的能更突出你的爱的真诚来,可我却绝不是因你是这信里的主角而有意贬低他们来恭维你的。相信我吧,朋友。我所言的皆是事实,也皆是我心里真正所想。
那育你长大的教徒,人倒是很优秀的,博览群书,勤奋好学,得有一个副主教的身份,其相貌倒算不上英俊,只算得上不美不丑一类,可他的心灵却近乎于病态(我想许是其灵魂叫一些经书禁锢了的缘故),他的那种爱简直是不能存在的——他爱她,却绝不允许别人爱她和她爱别人;他爱她,却在她不接受他的爱的时候他不惜伤害那位美丽的女子!这或许是不能以“爱”字称之了的吧——爱一个人,怎得忍心叫其身心受到伤害呢!
那军官呢,生得倒是极其英俊,我前面提到过,与你比来,简直可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然而,他外表虽然华丽,内心却是无比空虚,且有几分丑陋的。他对人生的追求仅停在了身(虽然这般的身带于他的好处倒也确实不小),于是他这人你是只需一眼便能看出他的全部的。他的爱如何呢?浅,浅得同他的人一般,只需别的什么稍稍热烈一点的东西就能把他那浅的爱情的水烘干,且不留下一点痕迹。我说一件事情你便该明了了,这事情你应该是不曾知晓的:当艾丝美拉达因了一件跟他有关的命案受到冤枉且即将实行死刑时他竟然装作不认识且躲进了房间,而实际上他是完全有条件护她性命的。那时他正跟另一位小姐待在一起,当然那位小姐也是爱他的,在当时的情况下显然跟艾丝美拉达待在一起不比与那位小姐待在一起更有利,而就在前不久,他是如何地说他热爱艾丝美拉达呀!
而你呢,我的朋友。你的爱不像那育你长大的教徒那样狭隘,你爱她但你并不就不准许别的一切什么人爱她。在艾丝美拉达被困在教堂的时候,她叫你给那军官传话叫其来看望她,你是如何尽心尽力地去做呀,你虽被那军官那样厌恶地驱赶,然而你想到的却并不是你受到了如何的侮辱,想到的只是恼他不理解你的意思——如此你便将要使那姑娘伤心了。你也不似那军官虚伪,你敢爱敢憎。在得知那育你长大的教徒是如何以卑劣的手段迫害死艾丝美拉达后,你气愤地将其从高楼推下——你多么果敢!(而看看我周遭的人们吧,他们看到一个人做了虚伪的丑恶的事却不敢声张,甚至还要一样虚伪地装作没看见似的将其当成一种常态,因为如果一旦声张他就极有可能会受到不好的待遇,而这便是所谓的处世之道,这便是我的周遭的一切的人告给我的道理!可悲的是,我虽审查着这周遭一切,但同时我又属于这周遭一切……)而后你便跑去艾丝美拉达尸身被丢弃的地方(那地方遍地是死尸),躺在她身旁并抱住她(也只有这时候你才能抱住她了)——直至死去,你依旧是那般姿势,你同那王尔德笔下的夜莺一样,你就这样将你的生命付给了爱了……后来人们发现了你们的遗骸,你依旧的那姿势,他们将你们拉开,你便瞬间化成了灰去……不知如今身在天堂的你们是怎样一种状态(我坚信你们一定是去了天堂了的),你还依旧的丑陋吗?艾丝美拉达是否知道了你对她的爱是那样深沉?天堂里是怎样,是否也有丑恶?
沈从文先生有过一句话(你该不认识这位先生罢,他是一位很不错的作家):固执的热情,疯狂的爱,火焰燃烧了自己后还把另外一个也烧死,这爱情方是爱情!我道呀:这爱情便是你,卡西莫多!再同我看看我周遭的人们吧,他们追求别人的时候,总是才只付出了那么一点的爱便要权衡利弊,生出一种顾虑:我要是没追得那个人,岂不亏了!我想你听到这个想法后一定很吃惊,就同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想法一样——爱情便是这般的交易么?!我想一种爱一旦生出了这样一种想法便是不配以爱称之了的,爱情绝不是一种游戏呀!他们不知道热烈追求人时的爱同拥有了爱时是同样幸福的。
好了,我且只同你说这么多了。我不知这封信到底能不能入得你手,毕竟我们间的距离不是那些数字能衡量得了的。你倘若看到了这封信,便托个梦给我吧,朋友。我是从来都相信梦境是我们与已逝之人通信的桥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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