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 站出来，不要怕（28）

01

真被王婧说中了，两个星期后，万辉被放出来。

万清在回父亲家的路上，亲眼见到万辉，才确切知道这一消息。

在此前一天，弟弟和继母都来电，父亲这些日子，茶饭不思，气闷郁结，因血糖低而晕过去，虽然很快被救醒，但万清应该回来看看他老人家。

父亲一向不赞同万清招惹万辉，更因万清报警而生气。

万辉被抓后，他妻子莲珍伙同他的叔伯兄弟，到父亲家附近，阴阳怪气暗骂了两回，骂的内容不外乎污蔑好人，忘恩负义等。

父亲一听，既怕又愧，更责怪万清惹事，害他老年生活不得片刻安宁。加上村里人议论纷纷，他几乎“躲”在屋里，大门不敢出。

这样一来，又气又闷，吃不好，睡不下，病也就来了。

万清的车刚开到村口，往右转，是父亲家的方向。

突然，一辆白色SUV型轿车从后面窜上来，几乎擦着万清的小货车硬挤过去。

村道狭窄，一来一往，各只有一条车道。万清和对方的车都留下两道深深的刮痕。

轿车挡在货车前，停了下来。

万清气冲冲地下车，指着对方司机正要大骂，哪知车上下来的人让她傻了眼。

是万辉，和他哥哥，还有妻子莲珍。

“阿清，好啊，我们又见面了。”万辉满脸嘲讽地笑着，得意地望着万清。

他身边的两人则指着车上的刮痕，叫嚣着要万清赔偿。

午后的阳光耀目且闷热，路旁一块田地被改挖成鱼塘，一架水泵正在轰隆隆地抽水。

在这轰隆隆里，万清目瞪口呆，发不出任何声音，而其他声音，也被淹没了。

许是万清的表情取悦了万辉，他挥挥手，让他们停下来，转头凑近万清，说：“想不到吧，在这里看到我。我本来已经想好怎么治你了。但现在嘛，”他左手一下下地敲着车门，右手往万清的脸上一捏，万清大叫一声，躲开，吐了他一口唾沫。

万辉大哥扬着拳头冲上来，却被万辉拉住，也不动怒，只说：“你这犟劲，哥还真挺喜欢。好呀，放马过来呀，我反倒想看看你还有什么招。”

说完，开车扬长而去。万清跌坐在车旁，呆呆地，脑袋沉重，把所有可能都想了一遍后，翻开手机，才发觉有很多通未接电话。

她拨通王婧的电话。

王婧很快接了，语速急促，“我正想找你呢。万辉被放了。”

“我知道。”

“你知道了？消息这么快。”王婧诧异得很，顿了一会才说：“万辉被放，意料之中的事。”

“视频是假的？”

“倒不是，视频的技术鉴定没问题。问题出在，视频里的女人只露了半边脸，没有证据证明视频里的女子是李影，以及视频的来历不明，更没法证明这视频是否属于非法偷拍录得，一旦证明是偷拍，属于违法取证，很大程度上不能作为有效证据。对方咬住这几点不放。”

日光更刺眼了些，渗入一些风，轰隆隆声依旧，围压得万清越发喘不过气，但她脑袋却出奇地冷静，“但视频上的男人确定是万辉。”

“所以只能给以猥亵罪将他拘留10日。”

万清淡淡地“哦 ”了一声，王婧又是吃一惊，以为她至少骂几句的。

万清继续问：“现在是没有办法将他拿下了吗？”

“也不是，找出发布视频的主人，以及视频最后出现的把万辉吓停的那个人，或许，我甚至怀疑二人是同一人。”

“我知道了。”万清轻轻地说。她的嗓音沙哑，却透着股决绝。她站起身，踢了踢被刮花的车身，脸上逐渐转阴狠，上车，往父亲家开去。

“你有什么线索和情况，第一时间提供给我们。”王婧最后说。

“知道了。”

02

回到父亲家，继母迎了出来，略带担忧地注视着她，欲言又止。

万清问：“怎么了？”

继母摇摇头，苦笑一声，说：“进来吧。”

屋内，父亲和两个侄子女正在吃芒果。芒果切片，拌上沙姜粉和陈皮粉，酸酸甜甜，闻到味道就口水直流。

李影和李乐两姐弟最爱这样吃芒果，在燥热湿闷的出租屋里，风扇呼呼作响，蝉鸣虫叫，姐弟两为谁多吃一块而细声争论，生怕吵到正在睡觉的她。

这样的画面，细碎美好，仿如在昨天。

但不知谁伸出的手，轻轻一揉，画面碎掉，回忆戛然而止。

五岁的侄子用牙签挑了一块给她，奶声奶气地说：“姑姑吃。”

万清摇摇头，抱起侄子，把头埋入他颈部，闻着孩童的体香，嘴里心里都沁出一丝丝涩，挥不去，扯不掉。

万云及弟媳并不在家，他们一早就到城里，经营二手旧货店。

父亲身材比之前清瘦一些 ，气色看起来却比弟弟及继母口中的要好。

他靠在躺椅上，歪着头，像闭目养神。

但万清知道他醒着。

“爸，你感觉咋样？好点了吧？”万清俯下身问父亲。

万水荣倏地睁开眼睛，瞪着万清，怒气激起，“我当然好了，我能有什么啊？反正死不了。”

万清点点头，站起，说道：“没事就好，那我走了。”

此言一出，继母吃惊地“啊”了一声，父亲则直接做起，手往椅背重重一拍，冷笑道 ：“一来就走，那你何必来？我这个家哪配得起你。”

万清呼吸微微一窒，“你不想见我，我又何苦在这里惹你生气。”

“原来你也知道气我，我生你养你，就是让你来气我的。”

万清张了张嘴，但还是什么都不说，径直往外跑。

“你在断我们的后路。你让我们无路可走。”父亲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能听出他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怒气。

“阿爸，万辉侵犯了小影，小影死了！但他就好端端地活着，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代价都不用付。”万清听到自己的声音如一把枪，瞄准，发射，清晰地中靶。

但没用。父亲听到了，他的神情却拧巴成一块沉默的铁，冷硬而锋利。

他似乎叹了口气，“阿清，小影是自己跳楼。”

“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去跳楼，我会吗？你会吗？”

“万辉真动了她，她为什么不说？一声不吭地跑去跳楼，这能解决问题吗？”

“因为说了也没用，小影比我清醒，她老早就看透这个世界。”万清说着说着，视线已模糊，嗓子剧烈的痛，但她不能停下来，也停不下来，“就像我，从小到大，说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事，哪一句你肯听？你哪一次肯站在我这一边为我考虑过？阿爸，我是你的女儿，小影是你外孙女，我们都被万辉……可是你到现在都不信，你还在帮着他。”

父亲也急了，站起来，腮边颤抖，继母赶紧扶着他，却被他推开。

“你说万辉做了龌龊事，也叫警察抓他了，可是，结果呢？人家被放了，说明什么？”父亲指着她，目光往下斜，带着审视的意味，“要真做了，警察会把他放了？”

万清大吃一惊，“你们知道他出来？”

父亲哼了一声，继母在旁补充道：“他们刚开车从这里路过。我看就是故意的。”

万清略一沉吟，清清嗓子，说：“他能出来，只因为证据不足，并不等于他是无辜的。无论用什么手段，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揪他出来，送他进牢房。”

说到最后一句话，她的眼睛猩红，感到全身肌肉像石头一般。

她像一个战士，随时准备开战。

父亲却慌惊起来，“你说什么？你想怎样？”

“我要站出来，指控那个人渣，不止是我，还有庆叔的。女儿琼芳，勇华伯的进华，光叔家的小霞，我记得的，不记得的不知还有多少……”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脑袋是相当混乱的，但再混乱，仍从中捋出一条清晰的线：她要他死。

万清告别父亲继母。

哪知父亲却倏地抓住万清的一只手，不让她离开，“你成什么体统？都多少年了？人家活得好好的，你来说这些……你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他越发用力，万清的手被他抓得生疼，想甩却甩不掉。“爸，你干嘛，放开我。”

他厉声问，“你还做不做傻事？”

万清一向在父亲面前唯唯诺诺，这一刻，却少有地生出反抗之心，她脑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屈服，以她对父亲的理解，一旦屈服，他只会变本加厉。

她大声回了一个“不”。

果然，父亲的火脾气上身，拖着万清往楼梯处走去，口里嚷着：“我让你告，让你告。”

万清一路挣扎，始终挣不开父亲的禁锢，反被他硬拖着上了楼梯。

其实以万清的力气，并非敌不过衰老的父亲，只是她到底顾及父亲年老，身体初愈，再加上继母不停在身边喊：“阿清，小心点，别伤着你爸。”

万清心软的后果，便是被父亲拖上二楼，硬推进弟弟的房间。

万清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口气软了下来，“爸，我错了。你放开我，求求你……”

但没用了，父亲把她推进房间，拉上门，然后，在外面扭动门锁，没几秒，门被锁住，任凭万清如何拍打，恳求，全都无济于事父亲在外面喊：“你在里面好好反省，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该做，哪天想清楚，就哪天出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