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故事节|半生

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1】

须弥山三十三层离恨天的仙岩极顶之上，有一座高大辉煌的宫殿，名曰：兜率宫，这正是太上老君的府邸。

在那丹房之中有一女童正透过一面镜子在观察着八卦炉的炉火，只见她梳着双髻，眼窝深邃，五官立体，不似中原女子，大眼闪烁之间还满是天真之色。

老君走进来的时候，眼见一炉丹药又已完成，女童正在开炉，看着她神情专注双手翻飞，麻利的从八卦炉里收丹装药，老君暗自点头。

“徒儿啊，为师要出门去做个学术交流，这里就交给你啦，这下一炉丹药是给玉帝炼的，要严格按照丹方炼足九九八十一天，你可记下了。”

“徒儿记下了，您放心去吧，但是亲回来要给我的实习报告写好评哦。”看到师傅的信任，女童眼中笑意盈盈。

“好好好，乖徒儿丹炼好一切都好说，为师走啦。”说罢老君就消失在了丹房之中逍遥去了。

【2】

老君走后，这女童开始认真炼丹，每日选材添料，观火控药，极耗精神，时间长了，难免困顿。

这天她趁着炉火平稳溜达到百草园里散步，不想坐下就睡了过去，再醒的时候竟发现自己靠在一只黑牛身上，想着人家平白给自己当了半日沙发，这觉睡的是来天宫以后不曾有过的温暖踏实，就不好意思起来。

“牛啊，你跟我来，我有好吃的给你。”

那牛也真能听懂人言，跟着女童来到了丹房。女童拿了些炼废的残丹喂给黑牛，黑牛吃了，用额头撒娇一般摩擦着女童的手背，极会讨人欢心。这天宫冷清无边，一来二往，女童和牛熟络起来，一天不见那牛，生活倒好像就缺了点什么。

这日，那牛来丹房找女童玩，见女童双眉凝促，倒也心疼起来，就张开了口。

“女童，你都是神仙了，还有什么忧愁啊？”

“我还不是神仙，牛啊，你会说话啊？”小红看了眼八卦炉炉火，问着那牛。

“你喂我吃了这许多的仙丹，我不光能说话呢，我好像还会变身呢。”说着就立起身来，变化成了一个浓眉大眼阳光健美英俊不羁的“高海拔”帅哥。

女童看的眼睛都直了，这可比太上老君的老头模样帅多了，也比天宫学院里那些稚嫩同学有男人味。想到自己都睡过了人家，每日里还搂搂抱抱，蹭蹭摸摸……她的脸一下子就热了起来，连忙去偷看八卦炉上的镜子。

那镜子看她扭捏，就讥笑起她来：“你看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这千万年来炉火都没把我照红，你到把我照红了。”

“去去去，你不会懂得啦！”小红驱赶着镜子的意念，扭过头来问牛：“牛啊，你是谁啊，你从哪里来的？”

“我是老君坐骑青兕的表弟，他叫小青，我叫小明，我们的组合叫“反清复明”，俺娘让俺来找表哥寻寻仙缘，没想表哥出门，到和你有了因果。女童，你叫什么名字？”

“ 嘿！‘反清复明’啊，听着就像做大事的样子！带劲！”小红脑海里又传来镜子的声音。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多有志向的男人啊！”小红在心里美美地回应着八卦镜。

她微厚的朱唇轻启：“我是罗刹国国王的女儿，我叫风雨降生彩虹召唤公主和罗刹之辉圣女。嗯，你叫我小红就好了。”

“好吧，小红妹妹，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发愁呢。”

“一言难尽啊，我父王倾尽国力，好不容易送我来昊天仙术学院学习，然后在老君这里实习。可是你也知道，天庭这里是个论资排辈讲出身的地方，我从下界而来，没有后台门路党派裙带，虽然成绩在全班第一，但是一样毕业就等于失业啊！我还这么年轻，难道就要在老君这里做一辈子丹童吗？想到未来，我无能为力，人生忽然就好灰暗啊！”

“漂亮妹妹，你有可以做的啊，人生除了事业，还有爱情啊，趁年轻，找个男朋友啊！”

“我长得黑，这天庭里人都白白嫩嫩的，从来没人说我漂亮，哪里去找男朋友啊！毕业这八年来，我在我们班级群里常常看到有聚会，我们班20个同学，他们从来都是19人聚会，没叫过我去。”小红说着低下了头。

“简直胡说八道，我就觉得你的肤色好美啊！你看我们多般配，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让我做你男朋友吧！”

这进度有点快啊！小红的脸比刚才又红了几分，她双手捧着脸颊，低着头，半天也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牛小明是直脾气，他抓起了小红的双手，拉在自己胸口，一脸认真地看着小红的眼睛，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这一番话居然也是“学院派”的水准：

“风雨降生彩虹召唤公主和罗刹之辉圣女，我是认真的！那日见你在百草园睡着了，阳光透过树梢在你脸上撒下斑驳的光影，微风轻抚着你额前的发梢，你的嘴如同各种经典典籍里最美的花一样微微的翘着，那一刹那，我的心就被击中了，我第一次有了这种强烈的念头：如果我是个人，该多好！……哎！你倒是说话啊！你也表个态啊！”

小红的头垂得更低了，脸颊一片滚烫：“真的要说吗……人兽恋啊！人家…人家…还是小女生呢！第一次就这么重口味，好羞涩啊……”

【3】

须弥的花朵开合有度，菩提的果实奏响了空山，从此两人形影不离，挥洒着极致的浪漫；他们也尝尽了妙适的滋味，两情相悦，罚下愿，一生只爱这一人。

终于在太上老君回来的时候，发现玉皇大帝的丹药炼坏了。

看着跪在自己膝前的徒儿，太上老君叹一口气，拖着他那不疾不徐的老年腔说：“徒儿啊，要是别人的丹药坏了也就坏了，可是这是玉皇大帝的药，且药材不易收集，实在不好交代啊，你说不定要贬回人间，为师也要受人病垢啊。”

“师傅，徒儿错了，徒儿对不起你！有什么责罚徒儿一个人承担，徒儿辜负了您的期望。”小红的眼睛已经变得水汪汪得。

“罢了罢了，你我师徒一场，也是缘份，你天赋极高，我也不忍毁你仙基，为师就拼着老脸，去替你求情吧。”

“师傅，我还有话说…..” 见到师傅如此为自己打算，小红的眼圈更红了。

看着徒弟吞吞吐吐的神色，老君问道：“还有何事啊，好事坏事啊？”

“师傅，徒弟决定离开天庭了。”

“为什么啊，就为了那只牛啊？人兽恋啊！听师傅的，重口味不做不死。”

“是的，师傅，可是……可是……我已经，爱上他了。”小红紧皱着眉头，滴落着眼泪，那小模样看着就让人心疼。

“徒儿啊，修仙之路是清冷孤寂，但七情六欲也皆是虚幻啊。”

“师傅，我虽然会炼丹，但是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能力，我不会开天辟地、创世造人、普度众生，也没有天宫学院同学们的水平和背景，杨戬同学上课都能带宠物，七仙女一毕业，她妈妈就给她投资了一个天宫织锦局，我呢，我什么也没有，我在您这里8年了，也还没有走完实习的流程，就算是走完了，我也没地方去。我早晚要给自己寻个归宿啊，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不就是要嫁人有自己的家庭吗？”

“哎！徒儿啊，师傅知道你的处境。可是将来呢，以后面对生老病死，要重入轮回的时候又怎么办？你可想好了，很多事，一去就没有回途啊。”

看着师傅慈祥的面孔，小红心中那已经断绝的念头，又明晃晃的升起来，来到天庭10年，人间也不知过了多少岁月，那尘世间的父母想是早已不在，她心头一阵悲凉，“师傅，我唯一舍不得的就是您，但是将来的事我顾不了这么多，人不是要活在当下吗？”

【4】

小红肿着眼睛再次回望了一眼那翡翠积山的万丈叠岳，那浮云间的仙山琼阁，那以七彩琉璃为水长河飞瀑，还有河边的仙桃莲花，这些无比熟悉的一草一木啊。她刚要再次神伤，被牛小明牵着的左手就传来了坚定的力量，她以神识又轻抚了一下识海里师傅给的芭蕉扇，终于迈出了脚步。

“以后可没有好玩的好看的了，哎，这无边的冷清啊。”

小红没有听见，在她下界的一刹那，老君的丹房里有这一句无声的叹息。

二人来到下界的西贺牛洲，择了一个山头落脚，收了几个小弟之后，开始建立社团打拼天下。

刚开始只是为了有个安身之所，谁想牛小明先天体质强健，后天无数仙丹催化，动起手来便自带了七十二种变化，所向披靡，大杀四方，把那些虎豹狼虫，满山群怪，都唬得磕头礼拜，战战兢兢。二人苦思冥想也不知是哪种丹药的法门，所幸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拳头越硬活的越久，心下雀跃，更感念老君的恩情。

小红寻着尘世间那点微薄的记忆，心下明白女人出嫁从夫的指导思想，虽不懂得男人以事业丈量天下的豪情，也时刻相伴，共同奋斗。一时间江湖都知大力牛魔王有一个温柔体贴，武力值却很高的夫人，使得一把芭蕉扇，动手时黑面无情，号称铁扇公主。

【5】

这日，二人寻了崇山峻岭之中一林间清流溪畔，在那青石之上煮茶听竹。小红盘膝而坐拿着几片竹叶把玩，牛小明枕在她的腿上，两人回想着天山人间的种种过往乐事，不时欢声笑语，或凝目含情而视。远方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曲调虽然简单，但是和着楚天千里的的万丈碧空，身旁是竹影斑驳的绿荫涌动，更是赏心悦目。

二人开了神念去看，原来是一人族小童在山脚下牧羊。

牛小明翻身坐起，他盯着小红坏坏一笑，大眼里满是撩人之色，“夫人，我们也来造个小人吧。”

使人无处遁形的灼热目光让她脸红不已，心底一荡身体便热了起来。200年了自己怎么还是这样没用，两人从青涩岁月，一路走到了最美好的桃李年华，没有普通夫妻的两看生厌，反而相持相伴更加默契，她嘴角情不自禁的上翘，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没错。

“夫人！回神！”

“啊？”

“风雨降生彩虹召唤公主和罗刹之辉圣女，你倒是说话啊。不要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小红听得哧哧而笑，她低下头，亦如当年在兜率宫里那羞涩的模样：“野战啊…那…那…多不好意思啊！”

牛小明看着小红顾盼流转之间更具风华的眉眼，不由得痴了，他猛然糅身而上，山间回响着一阵舒畅的豪言壮语：“我们牛就是在野外才更加雄性勃发，在屋子里做的都是弱鸡！”

【6】

牛魔王越来越忙，不断有各处的人马前来投靠，业务范围也从原来单一的打家劫舍扩大到了各行各业。

两人自打那次有了造小人的心，便开始长期经营，时间充裕便酣畅淋漓地耕耘一番；时间紧迫就面红耳赤地争分夺秒希望一矢中地。可是，就这样勤劳地折腾了200年，小红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逢年过节，牛魔王看到兄弟亲戚家的孩子，都眼神炙热，一定要凑上去抱抱捏捏一番，这时小红的心都会紧一圈。

又过了200年，牛魔王收服了西贺牛洲的全部江山。而立之年的牛魔王还是没有孩子，终于各种舆论渐起，这就成了小红的心病，她日渐消瘦，笑容越来越少。

年底的庆功宴上，西贺牛洲72洞的妖王都前来朝拜，旌旗招展，铜锣震天，席间是珍馐百味，美酒琼浆。牛魔王身上一副簇绒锦绣黄金甲，眼光如镜，浓眉似霓，举手投足之间的盖世豪迈侧漏无余。只见他走转持觞，男雄女杰见者无不殷勤逢迎态度恭顺。

小红见了大堂之上的这等光景，心下想要欢喜，有夫如此与有荣焉，人生还有何求？转念又摸向了自己的肚子，里面空空荡荡的，瞬间她的心也就空了。

第二天便听侍女说大王杀了一个跟了自己500年的部众。起因是积雷山的一个什么狐族公主想要献身侍寝被大王拒绝了，此僚喝醉了酒，就公然宣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说牛魔王为了子嗣江山，应该休妻另娶。

小红脑海里闪过了一个面色白嫩、下巴尖尖、身若无骨、极尽妖娆的女子，对牛小明感动之余，原本堵着的空落着的心就开始痛了。

牛魔王偶尔回来，看着爱妻早出晚归，不断寻访人间偏方，又捣鼓瓶瓶罐罐造炉炼丹，终日神情恍惚的模样心情复杂，却也无计可施。

【7】

两人在一起的第666年，牛魔王忽然抱回了一个婴儿。

他喜形于色地喊小红：“夫人，快来！快来看，我们有孩子啦！”

看着小红迷惑的神色，牛魔王又解释道：“这是我弟弟如意真仙的孩子，过继给我们了！夫人！快来抱抱！”

​

小红接过孩子一看，只见他生得白白嫩嫩的，粉粉扑扑的小脸上一双像极了牛魔王的大眼，只是眼角微微上翘，透着一股机灵狡黠的神气，身上还自带一种幽兰之香，光是抱着，就让人爱不释手。她越看越爱，心想着或许这孩子真的与他和小明有缘分呢。

她心下一松暗自叹道：“哎，罢了，或许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果。”

心中感念着牛小明替她筹谋，小红带着满脸的感激之色就望向了牛小明，而牛小明正在用一种宠溺的眼神看着那孩子。看着他眼神里的爱意都要溢出来了，没来由的她的心跳就停了半拍。接着就听见牛小明温柔的声音：“夫人，这是你的孩子，我们就唤他红孩儿可好？”小红顿时释然，一股未曾有过的慈爱之情充满肺腑。

“夫人，你再随我来。”

牛魔王拉起了小红的手，一个遁行的神通使起，不消须臾便来到了一座高山之前，这山势之高世间仅有，灰绿色的山岩如同翡翠，云雾缭绕的山顶上是一处巍峨的宫殿，极目远眺，还能看见半山之处，一条瀑布倾泻而下。这分明就是人间版的兜率宫啊！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景象，小红那颗几百年未曾加速跳动过的心跃动了起来。

“小红，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快！咱们去看看。”

看着牛魔王左右乱串，拉着自己前后指点房间规划，兴致勃勃专家一样安排婴儿房布置的样子，那手心里传来的是她熟悉的温暖，她的眼眶越来越湿润，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光影交替，仿佛回到了几百年前，又回到他们最初的起点，记忆里那青涩的脸，还有她拉着他在兜率宫里乱逛没心没肺的模样。

原来，自己那些七想八想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她的一道神念飞上山巅对着苍穹呐喊：师傅，你看见了吗，你徒儿过得很好！人间有情，谁说都是虚幻！徒儿现在有夫有子有家啦，人生圆满！师傅！你听见了吗！徒弟很幸福！

峦风吹过，直抒胸怀，心肺皆畅，她任意挥洒衣袖，一块磐石落于山下，上书“翠云”二字。

【8】

白驹过隙，斗转星移，山中无甲子，时间又过了500年。那红孩儿已经长成了一个粉妆玉砌的小童，他穿着一个火红的肚兜，远远翻着跟头跑来，唇红齿白，眉眼如画，藕节一样粉嫩的手脚在阳光下分外耀眼，真比那谪仙人还神气几分。

牛魔王的目光不止在西贺牛洲这一隅之地，见夫人心意都在孩子身上，他刚好有空云游四海，广结天下英豪。

在牛魔王的倡导下，虽然经历了众多坎坷，妖界一个空前壮大的时代随着“七国首脑峰会”的召开来临了。这次会议的与会者有“平天大圣”牛魔王，“齐天大圣”孙悟空，“复海大圣”蛟魔王，“混天大圣”鹏魔王，“移山大圣”狮驼王，“通风大圣”猕猴王，“驱神大圣”狳绒王。会议确立了以牛魔王为带头大哥的七国合纵联盟，积极开展经济多边合作。

这天，许久没见父王的红孩儿吵着要去见大世面，小红看着天色昏沉黑云隆隆担心孩子受风就不想去，耐不住从小娇惯的红孩儿撒泼打滚的一阵执拗，小红还是随着欢蹦乱跳的儿子去了。

一进等候偏厅她就看见一个尖脸的狐媚女子面带桃花眼角含春地坐在那里。那人看见自己，眼神游弋了一下，马上走过来低头给她问安。

“你不是积雷山的狐族公主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回夫人，我是本次会议的志愿者，我是来这里服务的。”

一个狐族的公主会来当服务员吗？小红刚这样想着，她身边的红孩儿就使劲地摇晃着她的衣袖, 清澈的童音里满是惊喜：“娘亲，娘亲！她身上的味道和我一样呢！娘亲娘亲，你闻闻啊，好香啊！”

还没等小红反应过来，屋外又传来了一个毛躁的声音：“小嫂子，快去给添点茶水，大哥叫你呢。”话音未落，一只毛猴子蹦了进来。

“孙悟空，你说谁是小嫂子！大哥又是谁？”

孙悟空一见小红，脸色骤变，赶紧捂嘴：“嫂子，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说着又蹦了出去。

乌云密布的天空中“轰隆”一声撼天惊雷劈下，直劈得她灵魂出窍。

上翘的眼角、身上相同的香气、狡猾的眼神、小嫂子、还有他看孩子时候由衷宠溺的目光、上心布置婴儿房.....这些片段闪过心头，.一瞬间小红什么都明白了。

“我还真是傻呢！这么多问题都不知道去仔细想想！”她直愣愣的杵在哪里，才一秒钟，如重锤钉楔般的刺痛就朝心脏袭来，又潮水般吞没了全身。当下孩子也不顾了，她就要冲进去和牛魔王理论。待飘身到了会议厅门口，“七国首脑峰会”几个大字映入眼帘，她双手攥拳，银牙暗咬，愤然扭头转身疾驰出大门，冲进了那瓢泼大雨之中。

【9】

小红封闭了五识感官和所有法力，漫无目的在风雨里乱闯，仿佛那样才能缓解钻心的刺痛。“孩子不是自己的，夫君也不是自己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什么都没有！”她心中千般迂回，百种纠结，在狂风暴雨中一会哭一会笑形同疯癫。

如此没昼夜地落魄离魂游荡，第三天的时候，不知怎的，她又转回了翠云山。山巅之上，正是小红挥落磐石，笃定着幸福的地方，小红终于回过神来，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翠云山上一阵松涛掠过，惊破了空山的寂静，山风吹乱了映在地上的松痕，却吹不散小红心头的阴影，这入骨的凄凉如何能解。

“为什么！为什么啊！！”她终于失声对着苍天嘶吼出来，然后晕倒在了一片泥泞之中。

她的神识没有了禁制，牛魔王终于找到了她，把她背了回来。

【10】

“夫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牛魔王坐在床前亲自喂小红喝着羹汤：“夫人，你耐心听我说完，然后要杀要刮都随着你。这事情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

听到“瞒着”二字，小红心头又是一阵刺痛，她咬着牙想让眼泪不要落下，可还是不能。

“孩子是她生的，但是我和她没有私情，这只是一个约定，她父亲万岁狐王临死托我照顾于她，我提出的条件就是帮我们生个孩子，然后两清，孩子也和她再没关系。孩子抱回来以后我也没和她再见过面。那时大会，她仗着人多，找来闹着要见孩子，说割舍不下。悟空他们取笑于我，我自然不好说出我们不能生育的事情，就任由着他们起哄，想着会后再行处理，不想这么巧就被你撞到了。”

小红面无表情的不断垂泪，直是不语。牛魔王看着她的样子继续说道：

“我已经彻底的抹去了她关于孩子的神识，她再也不会来闹了。小红，别傻了，你仔细想想，我们一路怎么走过来的，不说你对我的再造之恩，就说我们上天入地的感情，一起走过的一千多年的路，又有哪个能来比的？”

小红听得将信将疑，那严丝合缝的解释怎么听都是不对，可是又能怎样，自己真的舍得离他而去吗？

“从此自己和这个人再无半点关系！”每每这个念头才一兴起，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慌就要让她窒息。

但是她心里发冷，从此便对他怎么也再热不起来。

【11】

日子又波澜不惊地过了500年，这500年里，一切生活还是照旧的继续着。

牛魔王忙着跨国公司的生意，有空的时候就陪儿子练练法术，互相伤害一下，然后红孩儿就一边哭着一边喊着“娘亲”，去跟小红撒娇。

小红面上还是微微而笑，眼神里却再没有了疼爱有加的神采，她每每看到孩子那尖尖的下巴，心里便要膈应一下，对那孩子终究是没有原来般上心了。

小红自打第一届七国首脑峰会出了那事，就不愿再去公司，员工多少都会有些耳闻，面子上也不好看。唯一去了一次，还被一个扫地的大妈抢白了，嫌她站的位置碍她工作了。

牛魔王对小红多了以前没有的小心翼翼，两人以礼相待，相敬如宾。

没有了娘亲管教的红孩儿，犹如撒了疯的野马一样脱缰而去，他纠集了一伙妖众，在枯松涧火云洞，号称圣婴大王，为祸乡里。

正在他们家不紧不慢不冷不热过着自己日子的时候，天庭以一小撮人为首发动的“新文化运动”也在悄悄布局展开着，最终得到了玉帝的认可，行动代号：GO WEST。500年前被双规的孙悟空，也在天庭的威逼利诱之下应征入伍，踏上了西去的取经之路。

这日小红正在院子里收拾草药，红孩儿一脸大汗眉飞色舞地跑进来。“娘亲，娘亲！你看报纸上说吃了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哎！”

瞟了一眼红孩儿手里的娱乐小报，小红淡淡地说：“八卦新闻不能信，都知道的秘密还是秘密么，任何文化运动的本质都是清洗和整风，别去跟着起哄，有空多读世界名著。”

被泼了冷水的红孩儿看着娘亲这500来年也不太搭理他，只摆弄草药和专注医学研究，心下一阵委屈，待要找父王腻歪一下，又不见人影。

“你最近去你父王公司了吗？”小红看他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有，他们都夸娘亲好呢！”

“哦？”小红手里攥着的草药都忘记了放下来，回过头来看着红孩儿。

红孩儿看着娘亲感兴趣，赶紧笑嘻嘻地恭维她：“她们说娘亲有手段，会嫁人，绑住了而一个盖世无双的老公。”

“哦，是吗。”小红又转回了头，还是淡淡地应着，只是自己手里的草药什么时候变成了粉末，消散在了风中，她也不知道。

红孩儿看着小红这样，他也看不懂娘到底高兴不高兴，只能一个人闷闷地坐在小红后面的石凳子上，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这时红孩儿的一个手下面带着隐秘的笑容偷摸进来，他附在红孩儿的耳边耳语了几句，那孩子瞬间兴高采烈起来，嘴里喊着：“娘亲，我改日再来看你！”一溜烟地跑了。

才过一息，红孩儿又兴冲冲地折返了回来，在小红屋里的桌子上留了张字条，然后也学着大人的模样，两手搭在背后握着，腆着他的小肚皮，迈着八字步，咧着小嘴笑呵呵地走了。

小红听见那小喽啰对红孩儿说：山下来了一对童男童女，等大王赶紧回去抓来继续研究《论童子的108种吃法》。小红也不出声道破，她内心深处隐隐竟有一种越是看着红孩儿作恶越是快意的阴暗念头。

【12】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就有火云洞的小喽啰屁滚尿流地来翠云山报信。

“夫人，快来给我们大王做主啊！圣婴大王劫了唐僧，孙悟空打不过大王，就去拉黑手助拳，咱们家大王现在被观音大士抓走了，说是要正法啊！那猴子还说，别怨他，是咱家大王500年前陷害他于先，咱家大王500年前才是个小童，又怎会陷害于他。夫人啊！你快拿个主意啊！夫人啊！你快拿个主意啊！！啊！啊！”

等真的听到红孩儿出事了，还是这等的大事，小红不由自主的自己就先乱了阵脚。

“你看你那个鬼哭狼嚎的丧样，给我滚！”转念又把他喊了回来：“你！去联合公司把平天大王请回来！”

手足无措的小红，赶紧又去把那日红孩儿留下，但她并未在意的字条找出来看了一遍：

“娘亲，你别每天闷闷不乐啦，我知道娘当年随了父亲下凡，没能修成神仙，看您日日研究医术，想必是在担心自己的寿限。现在儿子已经长大啦，儿子要做件大事！儿子定要把那和尚抓来给娘吃了，让娘亲长生不老，儿子也舍不得和娘亲分开。”

小红看完心里又是顶心顶肺的酸堵！心中幡然悔悟，自己怎么这样糊涂！一直执着于他的出身，完全忘记了1000年的母子之情！那是她一根一根眼睫毛数着过来长大的小人啊！真心愚蠢啊！自己只想着那头牛他骗了自己，只想着自己的委屈，全然不顾其他的一切！我还不如一个孩子啊！我的儿啊！娘真的是瞎了眼了！瞎了心了！我的儿啊！

正在她坐立不安之际，火云洞的小喽啰风风火火的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体面的妖。他回报小红说牛魔王并不在公司，去了哪里，这个秘书却死活不讲，他也是着急他家圣婴大王的安危，不说二话就把这个秘书给抓了回了，交给夫人处置。

“说，大王去哪里了！”小红横眉立目，收住眼泪，冷下了面孔，狠狠地瞪着那个被丢在地板上秘书。

看到他金丝边眼镜下面的眼神不断闪烁，小红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强忍着心头已经冒三了丈的火焰，手中幻出一把长剑，抵在他的脖子上。

“我一个念头都能杀了你，保管都没有人敢替你收尸！说！”

那金丝眼镜吓得浑身发抖，七大州联合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以为夫人软弱好欺，都以为大老板是念旧情才会留着她占着“夫人”的位置。从来没有见过夫人这等强大凶狠的模样，这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这可真要了妖命了啊！

小红看他那猥琐的样子，脑子里突然就想起了孙悟空那只泼猴，石灵之身就不是肉体凡胎，天宫都能上去闹了一遍，又怎么会打不过红孩儿。“你家大王”这哪里是说的红孩儿，分明说的就是牛魔王，陷害于他？500年前的旧事？

忽然一个如平地惊雷似的念头就炸现在小红的脑子里。

她声音也变得尖厉声了起来，心中那隐忍了几百年的炼狱之火终于以燎原之势笼罩了全身。

“说，是不是在积雷山！”

秘书一下子软倒在地上，连忙拼命磕头，口中大喊：“夫人饶命，我什么都没说啊！夫人饶命啊！”

等他再悄悄抬起头，想偷看夫人脸色的时候，哪里还有小红的影子，只有火云洞的小喽啰望着天空发呆，满脸都是震惊之色。

【13】

一进积雷山小红便大开杀戒，血光冲天，不消一刻整个山的狐子狐孙就被她屠了个干净。

待到摩云洞里，只看见华丽的厅堂之上，那狐狸精正依偎在牛魔王怀里饮酒取乐，二人你来我往，卿卿我我，眉目传情。

能让国破家亡的箭，击杀的都是用情至深的人，真的亲眼看到他们如胶似漆的亲热模样，小红痛不欲生，犹如万箭穿心，片刻也忍耐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