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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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锦麟河边人头攒动,大热的天,村民们依然上赶子地往河中游去看热闹。
锦麟村是个偏僻的小地方,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没怎么见过世面,平静的生活里难得的一丝涟漪都能引得众人趋之若鹜。
这不,趁着铺子里没什么人阿荣便拉着我出来偷懒,这会儿正使出吃奶的劲拽着我的手腕往人缝里挤,我俩个头都瘦瘦小小的,很快便钻到了前排。
原来是河水冲下来一具浮尸,有些发白的尸身此刻已经被村民捞上来围在中间。
闻到周围人身上汗液混杂着各色的体味,我又往中间空地挪了挪。
阿荣还没来得及把我拉回去,正七嘴八舌对着地上躺着那人议论纷纷的村民们马上把矛头转向了我。
“对啊赵家姑娘,你家是开方子的,要不你把人领回去瞅瞅?”
“赵家姑娘,你看这人穿金戴银的,保不准是什么富贵人家,你给人搞搞清楚没准就能捞一笔呢。”
“要我说这人来历不明的,咱锦麟村还是别掺和进去的好。”
“……”
眼瞧着阿荣拼命朝我使眼色,我急忙清了清嗓子:“这……这还是等我爹回来……”
话音未落,拄拐的温婆婆一把摁住了我的腕子:“小棉。”
温婆婆是我家邻居,也是村里说得上话的老人。
她说一,我不敢说二。
“小棉,你把人带回去。”她颤巍巍地走近我些,没牙的嘴蠕动着,声音却有力,“你家是村子里唯一懂些药理的,咱们锦麟村没有人管,你把人带回去查查,也能让这人死得瞑目。”
我这才扭过头去细细打量地上那人。
他竟真的睁着眼睛。
只是瞳仁灰白,已经没了生机。
他原本魁梧的躯体也在水里泡得发白,身上穿的衣服料子都是我们这穷乡僻壤里鲜少见的,他脖子上坠的金项链,头上戴的冠玉,手上的扳指,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我惊得一手捂住了嘴。
温婆婆粗糙的手掌仍握着我的手腕,我察觉到她还在用力。
“阿荣,你去找辆板车。”我对着人群吩咐,又抬手擦了几把汗,“这大夏天的不好好处理一下尸首,等城里的仵作来了这人都要烂在咱们村了,回头别还传出什么疫症来。”
“大家都散了吧。”温婆婆终于松开了我。
人群四下离开,我眼见着一个乞丐趁乱抠下了尸身手上的扳指,然后飞快融进了人流里。
“婆婆。”我蹲下身来凑近那尸体,掩住口鼻皱眉看着他的脸,“你怎么把这么大个麻烦往家里揽啊。”
咱家也没有穷到揭不开锅,段不至于拿死人钱财。
“他没死。”似是察觉到我心中所想,温婆婆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轻咳两声,便转身走了,“你跟阿荣把人抬走,切记不要让他翻了身。”
我疑惑地看了看老人家的背影,又看了看他。
地上的人仰面躺着,虽看得出生前容貌俊朗,但此刻分明浮肿了脸,如一具即将腐烂的躯壳。
阿荣气喘吁吁地推了车过来。
我也不再追问,跟阿荣一人架着尸身一边胳膊把他拖上了车。
阿荣弯着腰一手叉腰一手撑着大腿,累得不行:“小姐,咱们把他弄回去了,等老爷回来就得把我赶出去了。”
我看了看只剩我们三人的锦麟河畔,擦着额头的汗喘着粗气,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
“先拉回去再说吧。”
2
阿荣是我爹上山采药时救下来的小男孩,本着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原则,他一直把自己当奴才给我们使唤,托了他的福,我大概是这十里八荒唯一的小姐了。
当然,实则我不过是个爱偷懒闹腾的赵家姑娘,经常让阿荣给我打掩护背黑锅。
我俩偷偷把车推到后院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家里有些药材珍稀一直都用冰块保存,我想着把人弄到地窖里屯冰块的地方去应该能放得久些,便叫阿荣去清理出一块地方来。
正马不停歇地倒腾着,那“尸身”先醒了。
我拿着烛台从房里走出来,正看见他在板车上坐起来,那被竖劈了一刀的后背整个袒露在我眼中。
我惊得手上松了力,一道虚影在眼前一晃,差点落地的烛灯便被抓在了那人手中。
“你……你……”我捂住嘴,双眼瞪得老大。
他稳稳站在我跟前,足足高了我一个头,烛火的光映出他完美的下颌线条,再往上看,那张白日里阴惨恐怖的脸却温润如玉,恍若下界仙人。
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你……你是人,还是……还是鬼?”明明心里怕得要死,连声音都在哆嗦,我竟鬼使神差般伸了手去摸他的脸。
他的眼睛没有睁开,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在脸上投下一层阴影。我的手还没有触碰到他,便被他一掌挥开。
“你是谁?这是哪?”他英眉上挑,声线淡漠。
我却被他并不大的力道挥在了地上。
我忍着屁股痛咬着唇又爬了起来,想着该怎么解释这乱七八糟的现场,眼前高大的身影却径直摔了下去。
烛火撞在地上,熄了。
远方闪烁起一道火光,跳跃着越来越近,看来是爹爹采药要回来了。
阿荣正从地窖里爬出来。
此刻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把温婆婆拉过来问个究竟,可眼前的美男子,实在让我迈不开腿。
这一次他侧躺着,我重新点亮烛灯绕着他走了两圈,终于明白温婆婆为什么不让我们把他身子翻过来。
他的背上被人开了一刀,伤口从脖颈后顺着脊椎一直划到了肋下三寸,血已被河水泡了个干净,疮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从破口处撩开他绸缎做的外衣袍子,他周遭的皮肤上还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刺青。
这也能活下来?我惊叹不已。阿荣走到我身边,刚要开口,爹就气势汹汹推开了后院的篱笆门。
“赵棉!”
我心里一咯噔,一把将烛台塞到阿荣手中,小跑溜回了房里。
3
此后顾长洲就住在了我家。
那个被人开了一刀,又在水里漂了一晚上都没有死的顾长洲。
“赵家不养闲人,你这项链我就收下了。”我毫不客气地把他脖子上的金灿灿取了下来。
他正襟危坐在桌边,眼睛上蒙着条白布,面色冷淡,一句话也不说。
我爹说足足给他缝了十二针,他那背上的伤疤估计这辈子都好不了了,那么大一个口子。至于他的眼睛,睁着眼在水里泡了一天,能不能重见光明真的很难说,且先养着吧。
“这人一看就是京城的贵公子,咱把他救了,确实能捞不少银钱。但是赵棉,你俩身份云泥之别,你可别动歪心思。”爹恶狠狠地告诫我。
少女怀春就这么明显嘛。
手中的项链在天光的照耀下夺目异常,金丝镶玉,做工精湛,水滴般大小的羊脂白玉发出莹润饱满的光泽。我满意地打量着,眼角余光却在顾长洲身上来回扫荡。
他就披散着发,穿一身粗布衣衫都这么贵气。我心下怦然,见了他,世间所有男子在我眼里都已黯淡无光。
“你明明已经没了气息,怎么还能活过来?”我也不是傻子,在河边的时候大家看到的都是一具泡到浮肿的死尸。
“你叫赵棉?”他不答反问,手扶在桌上的茶杯边。
“对啊,你可记好了,我就是你的救命大恩人,赵棉。”我把金灿灿小心翼翼地揣进衣领。
顾长洲的嘴角竟攒起一丝笑意:“贴身放着,硌。”
我心里一惊,脸颊上顿时腾起两抹红晕。
“那玉冠,你也收着吧。”顾长洲抬手一指床铺的方向,“谢礼。”
他这么主动,我反而不好意思要了,可我也不能失了主人家的气魄,便明知故问:“那玉扳指呢,我瞧着,那才是最宝贝的。”
他端起茶抿了一口,一静一动之间都是贵族门庭里长年规矩下来的优雅严整。
我看他答不上来,还颇有些洋洋得意。
顾长洲抬起头来,迎着屋外大好的阳光,淡淡道:“我不知。”
虽然看不见他的目光,可我却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心痛。
赵棉啊赵棉,你怎么这么笨啊,一点都不会讨人喜欢!我紧抿住唇,隔着衣料捂着我的金灿灿,低头跑开了。跑了两步又停下来,回过头看见顾长洲依然静静地坐在光里,他的墨发随风扬起,唇角干净,下颌紧收,一身白衣如雪,纤尘不染。
“那你可记着,你还欠我谢礼!”我大声喊道。
此后我去找了温婆婆三五次,每次却连她的院门都敲不开了。以往我们两家隔三差五就添双筷子,比亲人还亲。我正想着要不要趁夜翻墙进去时,阿荣神秘兮兮地来找我。
“小姐,你猜老爷这几天干啥去了。”
“有话快说。”我抬头盯着和温婆婆院子隔着的那堵墙。
“老爷找到那人的家人了。”阿荣压低声音,“听说城里贴满了那人的画像,老爷进京送药材,揭了画,还领了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回来。”
“什么?”我一把揪住阿荣的衣领,又赶忙撒手帮他顺平,“顾长洲知道了?”
“应该不知道,老爷刚回来还没喘足气呢。”
4
昏暗的厅堂里,我“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爹脚下。
“爹,我这辈子没求过您什么事。”我拼命挤出哭腔,“您能不能答应我让顾长洲晚些走。”
“什么?没求过我?”爹数着手里的银子,头也不抬,开始细细数落,“你八岁那年烧了温婆的房子是不是求我给人盖的,十岁那年砸了村头的牌坊是不是求我出面的,十一岁那年李家儿子的腿是不是你打折的,去年来提亲的媒婆是不是你放狗咬的,三月初铺子里的……”
“爹!”我一抹眼泪站了起来。
真不愧是我亲爹。
门口阿荣的笑声都传到了我耳朵里。
“赵棉啊,你安生些吧,锦麟村不能再有一个周周了。”
周周原是锦麟村一个奇女子,不仅一身本领,长得还好看,十里八荒来提亲的人都快踏破他们家门槛。后来周周有一次出远门游历,带回来一个城里男人,两人郎情妾意佳偶天成。可山村里的人对城里人本就有天然的敌意,这周周哪怕与家里决裂也要跟着那男人走。结果就是外嫁不到一月,周周便哑了嗓子毁了容貌成了疯子,被人丢在了锦麟村村口的牌坊下,成了个人见人嫌的乞丐。
这也是我想找温婆婆问清顾长洲身世的原因。
可是现在,比起这些,我更不想的是他就这么走了!
我小心翼翼地端着汤药摸进了顾长洲的房间。他没有点灯,我只能借着月光视物。也对,顾长洲现在是个瞎子,他何必点灯呢。
顺着桌椅摸过去,再往前三步便是床。
“咳。”顾长洲干咳一声。
想是我的目光太过炙热,他实在躺不下去了。
“我给你送药来了。”我毫不客气地在他床沿坐下。
“之前不是那个下人来吗?”顾长洲撑着身子慢慢坐了起来。
阿荣不是下人。我想反驳,话却说不出口。
我真的不想讨他嫌。
我把碗递到他唇边,千言万语都说不出口。
他的身世,他的遭遇,他的打算,他的……
脑中千头万绪,顾长洲已经接过汤药喝了个干净。
“怎么和之前的不一样?”他擦了擦唇角,“甜的?”
“苦口是良药,甜口是……”我狠了狠心,“毒药。”
“你给我下毒?”顾长洲不怒反笑,夜色下我似乎能听到他安稳的心跳声。
“我想让你多待几天。”我直言不讳。
“赵家不是不养闲人吗?”他俯身去摸床边的玉冠,饶有兴味地问。
我“腾”得站起身来,脸憋得通红。
“顾长洲,我不要这谢礼,我要你。”我紧紧地攥着拳,仿佛用尽了这辈子的勇气,“娶我。”
我是锦麟村最勇敢的赵棉,喜欢的就要用尽全力去争取。
哪怕斯人如天上皎月,可望而不可及。
5
令我没想到的是,顾长洲竟然答应了我。
原本我甚至琢磨了种种讨他欢心的办法,趁着他最后养伤的这些天使尽浑身解数也要让他动容,还吩咐阿荣跟着爹爹去京城时弄一些话本子给我,我就照着最时兴的学。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却没想阿荣没把话本子带回来,反而带来了一群官兵。
华盖马车停在院门口,仪仗队伍整齐地排了数十里,为首的将士俯身行着标准的军礼。
我张了张口,嗓子却哑住了似的。
顾长洲摘下眼睛上的布条,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
“赵棉,等我。”
他的眼睛好了,是那么地明亮,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眼里的光芒璀璨地像天上星辰。他转过身去,一身素衣,头戴冠玉,宽肩窄腰,风姿绰约,依然是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仙人。
他上了马车,没有再停留。
威严的军队离去,骏马踏起滚滚尘埃。
阿荣拉了拉我的袖子:“小姐……”
“他会回来的。”我恍惚地望着院门,眼前却失了聚焦,只喃喃着,“顾长洲,他会回来的,回来,娶我。”
我甚至没有问过他年几岁,可曾婚配。
一连数月茶不思饭不想,我缝好了他身上的伤,却好像在自己心上开了道口子一样。
顾长洲来时正是盛夏,如今已然严冬了。
他来得好突然,走得也好突然。
阿荣说,我只是他荣华一生里的小小过客,整日这么消沉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我只笑笑不说话,也许是菩萨看我这一生还没吃过什么苦,便要让我为情所困吧。
我相信他会来,又不敢相信他会来。
那一个月我整日围着他打转,沉浸在他答应娶我的喜悦里不能自拔。
暮夏夜里把椅子搬到桂树下,他在树下端坐,我在一旁斗蛐蛐扑蝴蝶,时不时逗他两句。
“顾长洲,你是不是觊觎我的美貌才娶我。”
“你便是长成天仙,我也看不见。”顾长洲撑着下巴,眼睛上的布条随风飘扬。
我捉了只蝴蝶,轻轻猫过去放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上天待我真好,让我能看得见眼前的这位天仙。
“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许。”顾长洲摸了摸鼻子,一本正经地说。
说得好像我是什么强抢民男的山大王似的。
可我好开心。
我踮起脚慢慢地把脸贴近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我能感受到顾长洲温热的鼻息,缠着一丝桂花香洒在我脸上。
顾长洲的嘴角弯上来,没有戳穿我。
我感觉到他在笑。
可又好像是我的错觉,他始终如初见般冷淡,一切都是我的臆想。
6
腊月十八,飘雪。
我依然搬着把椅子守在院门口。
天上重云朵朵,四下静寂,黑墙青瓦的民宅雀檐上积了层薄薄的落雪。
抬手接下一片雪花,看它立时消融在我掌心,突然感叹雪花似棉花,似我这遇到幸福转瞬即逝的赵棉。
棉花啊,过了季节,便不再有了。
突然远方隐隐约约传来喜庆的唢呐声,我竖起耳朵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心下乐开。
顾长洲来了!顾长洲来娶我了!
说好的,三书六礼,十里红妆,高头大马,震天唢呐,一个不少!
我猛地站起来,抖落了一身细雪。
院前雪深,我赶紧唤阿荣过来清扫。阿荣拿着扫帚跌跌撞撞地奔过来,一脸狐疑地看着我:“小姐,这雪还没停呢,扫它干嘛?”
“你听!”我激动地拿手捂住他喋喋不休的嘴。
迎亲的唢呐声声声入耳。
阿荣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我像个得胜将军一样抬高了下巴,一扫往日疲态。
可片刻之后阿荣已经缓过神来:“哪有这样娶亲的,太突然了,太儿戏了呀,小姐。”
“老爷也不会让你嫁的,之前老爷还吩咐我把你关房里来着……”
“阿荣,阿荣!”我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埃,又理了理并无杂乱的发髻,原地转了几个圈,高兴地就差手舞足蹈,“你看我,好看吗?咱们现在去梳妆打扮是不是来不及了!”
高头大马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为首的将士红绸缠身,头戴面具盔,威武不凡。
身后跟的仪仗队的排场,比那日来接顾长洲还要盛大。
聘礼,红轿,一个不少。
队伍越发近了,我却揪着袄子,扭捏起来。
第一次被人娶,一点经验也没有,我现在该如何?
“小姐。”阿荣拽住我的袖子,“矜持些……”
我抬头死死地盯着越走越近的红绸将士,期待他在我面前停下,摘下头盔,用我日思夜想的那张脸,笑着望我。
脑海中依然是他临走那日的浅浅笑意。
“赵棉,等我。”
“小姐!小姐!”手臂被人剧烈摇晃。
我立时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将士已带着仪仗队经过了门前。未及思考,我的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一步迈出,脚跟不稳便栽在雪地里。
阿荣红着眼睛把我扶起来,我挥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队伍里。
孔武有力的侍卫一步便把我撞开,继续严整不乱地朝前走着。
好像根本没有人在意我。
锦麟村的人喜欢看热闹,飘雪的冷天也有许多人已经闻声出来,在乡道旁揣着手观望着。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迎亲队伍,摔得浑身是雪,雪又融化了成水,慢慢湿透了我厚厚的袄子。
“那不是赵家姑娘吗?做啥呢?”
“这帮人看着像京城来的,这阵仗,哪家姑娘嫁人?”
“你不记得了,前几个月赵家门口也有这么大帮子人呢!”
“敢情赵家真把河里那人起死回生啦?那好处可没少捞啊,捂得可真严实。”
“就是就是,这赵家姑娘平日看着大大咧咧的没想到心思这么深呢,嘴上说着不要却尽把人家贵公子藏家里了,谁知道还干了些什么事呢。”
“……”
当日推三阻四怕麻烦的一群人,如今却指着我的鼻子来骂了。
我冷冷地笑着,不想搭理。
7
队伍终于在锦麟村祠堂前停下。
唢呐声也停了下来,人群立时安静,只听到我踩着雪在后头追赶的沙沙声。
骏马上的将士手一指,一位红衣女侍微微颔首,进了祠堂。
我也终于扑到了他的马上,两眼巴巴地望着他,声音怯懦,藏着委屈:“你不是,来接我的么?”
有雪落入我的眼里,好冷。
那将士摘下面具盔,居高临下地打量我。
是当日来接顾长洲时为首的那个。
顾长洲,甚至都没有来……
我一下跌坐在地。
女侍正领着另一个人从祠堂出来,那人衣衫褴褛,手脚都被冻得青紫,头上却遮着红丝绸盖头。
我分明看到她手上戴着顾长洲的扳指。
是乞丐周周。
我瞪大双眸,愣愣地爬起来。
看上顾长洲以后我便到处找她,半年来一无所获。自那天她偷了顾长洲的扳指以后她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就像温婆婆一样。
我还在后悔她偷扳指那日自己为什么视而不见,要想着给乞丐留一条活路。
她任由女侍牵着上了马车。那佝偻的身形,周身万年不变的臭味,我绝不会认错。
迎亲众人再次吹起唢呐,喧天的声线盖过了围观村民的一片嘘声。为首的将士调转了马头,马蹄高高扬起,就要踩在我身上。
阿荣一把拉开了我。
我急忙回过神来,再次扑在那匹马腿上:“将军,那乞丐女一路上定是需要人服侍的,奴婢与她同乡知根知底,愿意一路护送,到了目的地奴婢定然自行离开,绝不纠缠!”
那将士重新戴上头盔,拿手挥了挥鼻前空气,像是默许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阿荣,握了握他的手,便登上了马车。
“小姐……”阿荣在身后抿着唇不再说话,瘦小的身影慢慢凝成一个黑点。
我放下车帘,瘫坐在软垫上。
车队开始返程,我不知道他们要去哪,自己要去哪。
我在锦麟村土生土长,十六年来从未出去过。
锦麟村是个偏僻的小地方,除了爹爹要进城交易外几乎没有人与外界往来。
可我知道,若我不放手一搏,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我想见的那个人。
车内熏着暖香,将周周身上刺鼻难闻的味道混杂得柔和了些。我搓着冻红的双手,脱下身上濡湿的袄子铺在榻上晾着,这才转过脸仔细打量盖着红盖头的那人。
“周周?”我试探地问。
传闻周周得了失心疯,嘴巴又哑不会说话,在村里受尽了欺负,甚至还有无赖往她身上解手。
周周呆坐着,没有任何回应。
我小心地伸手去掀起她的盖头一角。
盖头阴影下,她的脸上疤痕冻疮交织遍布,陈年泥泞粘着头发耷拉在脸周,像一条条阴森恐怖的小蛇。察觉到我的动作,她也没有睁眼,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
我不知道失心疯的周周是什么样的,但眼前这个周周,安静得可怕,并不像是一个疯子。
车里很暖和,马车的轻微颠簸更是催得人生出倦意。
恍惚中我又梦到顾长洲了,他支着额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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