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我的心底漏了风
雨,下了一整夜,啪嗒啪嗒,迈着急促的步子,试图将整个世界掩没。
躺在床上,我的思绪走在千军万马的雨声里。一滴又一滴敲击着,像是拍打着我紧张的神经。外面的世界吵闹,喧嚣,忙碌,好像全世界只有屋子的方寸之间是安定的。沉浸在雨声,朦朦胧胧中,有一双手将我托举在天地之间。
下雨时,不用出门,烦恼的俗事早已屏蔽在门外。打开音乐,音符哗哗如水倾泻出来,流在屋内的每一个角落。神经渐渐松了弦,心跟着安定下来。
此情此景,我不得不想起幼时。那时下的雨,不是落在地上,而是落在心里。
那时,我们一家人还住在破旧的小屋。小屋的外面一半用砖砌成,一半用泥糊成。雨无所顾忌地打下来,屋内多处漏雨。母亲就带着我们姐弟三人,拿出家里的盆盆罐罐,桶放在床头,盆放在其他漏雨的地方。通常,屋外下着大雨,屋内下着小雨。
屋外,大雨如瀑,像将士出征前奏起急促的鼓点,千军万马,敌兵压境。屋内,小雨滴滴答答,像小提琴在弹奏着爱情曲,丝丝缕缕,缓慢悠扬。我在这两种声音中,悲喜交加。
很多时候,悲多于喜。我望着小屋,矮小,羸弱,没有多少坚硬的砖块和木头支撑。我想,它真可怜。在倾盆大雨中,它像一只摇摇晃晃的小船说翻就翻。我坐在屋里,除了听雨,还隐隐约约听到小屋像个垂暮的老人微弱的喘息,及艰难的咳嗽。我的神经拉紧了弦,时刻觉得它会轰然倒塌,我会被掩埋在泥土里。我甚至开始幻想死后会不会像春天里的种子,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晚上睡觉,被子被溅出的雨水烘托出潮湿和黏腻之感,像雾霾挥之不去。贴在皮肤上,皮肤也跟着潮湿起来。每逢雨季,我们一家人用自己的身体来吸食床上的潮气。在啪嗒啪嗒接连不断的声音里,我把自己的身体想象成一块巨大的海绵,吸收着周边的雨水。
我的内心总有解不开的愁绪,不再是个孩子,在阴雨连绵没有一块干燥的地方,我开始用孩子的身体,托着大人的哀愁。
不安,恐慌,如一根根银针刺得我无法坐在凳子上。对别人家住着瓦房的羡慕之情,几乎撑破了我的胸腔。
我常想,我家为什么不能拥有一座瓦房?天下之大,怎么就没有属于我们的容身之所?
下雨时,我的半个身躯早已漂到了河里,以供鱼虾啄食。
待到高中,村里的楼房建起来了。周围楼房平地而起,我家的小屋在高楼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矮小,不堪一击了。从前我觉得它可怜,现在看来是它在可怜我们。茫茫宇宙间,唯有它在怜悯我们,收留我们。我每次走进村子,听到的只有我急促的呼吸,不得不忍受着哽在心间的心酸。
那些年,自卑在我的心上烫了一个洞,呼呼地冒着冷风。
后来,我家的楼房也盖了起来。小屋一夕之间被推到,举目望去,再也没有了小屋的身影。在不眠的夜晚,我再也听不到它若有若无的喘息声。无数个梦里,我梦回小屋,看到小屋在风雨里撑着身躯为我遮风挡雨。梦醒后,心绪如潮水般涌来,我望向无尽的夜色,任此起彼伏的心绪消融在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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